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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照夕忙道:「已經痊癒了,大叔貴恙是……」

  老人赫赫一笑,兩隻瘦手在肚子上拍了拍,搖著頭道:「一點小病,說不上什麼!嗯!」

  他說著猛然對著申屠雷道:「小雷!去叫周媽端西瓜來,客人來了,怎麼一點招待都沒有?真是……」

  申屠雷微微一笑,遂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,照夕忙道:「雷弟不要客氣!」

  老人擺了一下手,皺眉道:「一點西瓜算得了什麼?不要客氣!」

  他一面說著,卻伸手把一個茶几,往自己面前拉了一下。這時申屠雷已自外面把那盤西瓜端了進來,老人緊張地指著那個拉近的茶几道:「放在這!放在這裡!」

  管照夕看在眼中,心中暗笑,知道是老人自己饞,卻假裝推在自己身上,當時也就不說破。申屠雷把西瓜放在幾上,卻含笑對照夕道:「大哥請隨便用,家叔因肚子不好,醫生囑咐禁食西瓜,不能吃的!」

  床上的老人,本是一副興致勃勃的神色,聽了申屠雷話後,立刻露出一副極為失望的神色,目光注視著西瓜,咽了一口唾沫,卻又對照夕勉強地笑了笑道:「其實我看大夫的話,也不見得全對是吧?」

  照夕不由忍著笑道:「不過按常理論之,還是不食為妥……」

  老人苦笑著點了點頭,順手由枕邊抽出一本李夢陽詩集打開來看看,面上神情失望已極。

  申屠雷對著照夕擠了一下鼻子,二人都忍著想笑,照夕心中暗暗想道:「人老了,有很多地方,確是和孩子很類似的,這位申屠老先生,不正是如此麼?」

  老人西瓜沒有到口,似乎一切興趣都失去了,照夕談了片刻,遂起身告辭。老人又囑咐他回家問候他父親好,照夕就同申屠雷一併走出,行了四五步,忽然想起,帽子還忘在房內,不由對申屠雷道:「我帽子竟還忘在房內,你代我去拿一下吧!」

  申屠雷忙轉身往回走,當他手方揭開門簾時,卻意外的發現,那位老叔父,正以一副狼吞虎嚥的姿勢,在啃食著手中的一塊西瓜。申屠雷的突然介入,倒令老人一時為之木然,他紅著臉把西瓜猛然掩向背後,訥訥道:「什……麼事?」

  申屠雷真是氣笑不得,當時走到床前,伸出手歎了一聲道:「拿出來吧!我都看見了!」

  老人怔了一會兒,才把西瓜拿出來,往申屠雷手上重重一放,一面嘻嘻笑道:「只吃了一點點……唉!你這孩子……」

  申屠雷見一塊西瓜,已去了一大半,只得笑著搖了搖頭道:「你老人家這麼不聽話?怎麼行呢?」

  說著拿起了照夕的帽子,把那剩下的半盤子西瓜,也一併端了出去。

  心中想著卻是好笑,照夕見他笑著走出來不由問道:「什麼事呀?」

  申屠雷搖了搖頭,走出了十幾步才悄悄對照夕道:「老爺子在偷吃西瓜,被我看見了……」

  照夕也不由笑了,二人走向前廳,照夕遂問申屠雷道:「考試日子可近了,你功課都準備得如何了?」

  申屠雷笑道:「我與大哥所想完全相同,讀書乃在自樂,志又不在功名,又談得上什麼準備?」

  照夕點了點頭道:「話雖如此,可是既入考場,總要榜上有名才是,否則豈不失笑於人?」

  申屠雷笑了笑道:「我可沒想到這許多……只是……」

  他皺了一下眉,道:「那位丁尚兄弟,來京已有一月,如何一直沒有見到他?大哥可知他下落麼?」

  照夕聽到他提到了丁裳,不由心中一動,本想把雪勤所說之事道出,可是轉念一想,如果道出,申屠雷少不得又要問上一大堆。自己對於這件事,實在是不願再多說了,想著搖了搖頭道:「我也一直沒有見到過他,不知他還在北京不?」

  申屠雷淡淡一笑道:「我看這位丁兄弟,想是因為歲數還小,仍脫不了孩子氣,他一個人行走江湖,我還真有些替他擔心呢!」

  照夕忍不住笑了笑,他心中暗想,申屠雷倒是特別掛念著丁裳,一旦他知道,那丁尚是個姑娘化身,恐怕就不好意思了,我不如將錯就錯,也不去說破他,看他們往後如何發展就是了。

  這麼想著,也不去說破,當時隨著申屠雷,進到他書房之內,二人談論了一些經文詩句,按前幾年的試題,作了一篇文章,互相著觀摩、批評,都覺對方文闡情文並茂,各有獨見之處。

  蓋當時八股取士,下筆為文著重音韻對稱,字字均須推敲,今日觀之似太古板,弊在限定文思,可是並無深實國學根底,於詩詞深有研究,決不易為之,一篇好的八股文章,即令讀之,猶令人讚賞有加,感人至深。

  二人在書房之內詩文相會,不覺日落西山,照夕在他書齋內共用了晚飯,又在院中涼亭閒話了一番,直到月上中天,這才告辭回家。

  他這裡單人獨騎,踏著如銀的月色,不一刻已抵家門,把馬交到了馬房,方自往自己書房行去,卻見迎面思雲興沖沖地跑來,笑道:「少爺才回來呀!人家等你半天了!」

  照夕不由一怔道:「哪個人家?」

  思雲臉紅了一下,又笑道:「是少爺的朋友嘛!」

  照夕忙問道:「在哪裡?」

  思雲回手一指道:「在少爺書房裡呢!是個小相公……」

  照夕不由心中甚異,遂怪道:「你為什麼不請他到客廳裡去坐呢?讓人家在書房裡多沒禮貌?」

  思雲晃了一下手道:「哎呀!你聽我說呀!我怎麼沒請?可是這位相公像個姑娘一樣的,動不動就臉紅,他說不去客廳,要到書房,我可又有什麼辦法呢?」

  照夕心中一動,暗忖道:「這是誰呢?莫非是丁裳來了麼?」

  想著不由足下加快,直向自己書房行去。才走了幾步,卻見念雪正笑眯眯地端著一個蓋碗茶杯,也正往書房而去,不由喚住她道:「你是給我那朋友送茶嗎?」

  念雪睜著大眼睛笑道:「可不是,問他什麼都不要,是我自作主張,沏杯茶給他送去……」

  照夕心中已猜知了八九,遂含笑道:「我這朋友有多大了?什麼樣子?」

  思雲卻在一旁道:「大概十八九歲……瘦瘦高高的,兩個眼睛挺大挺亮,不大愛說話。」

  照夕心中暗道果然是她,想不到今天正說她,她卻來了,當時微微一笑,從念雪手中所茶杯接過道:「這是我一個小兄弟,他還是首次出門,很怕羞,來,我自己把茶送去吧,你們下去好了。」

  思雲、念雪各自點頭笑著回身自去,照夕接過了茶杯,想了想,見書房內似微微燃著燈光,暗想道:「她一個在裡面弄什麼鬼?我不如輕輕進去看看嚇她一下好玩!」

  想著遂放輕了腳步,輕輕走向了書房,見房門輕輕掩著,遂自側身而入,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。待入內之後,果見書桌上趴著一個少年儒生,細一打量,卻正是分別月餘未見的丁裳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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