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頁 下頁 |
九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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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夕笑著搖了搖頭道:「不是!不是!我不認識什麼錢莊上的人,我和申屠相公是好朋友,今天是特意來拜訪他的!」 老人臉上這才露了些笑容,一面抱著雙手笑道:「罪過!罪過!這位公子你快請進吧!侄少爺正在家念書呢!老爺不許他出門,聽說要考試了!」 照夕含笑進門,那老人又出去把馬牽進來,一面上下看著那匹馬,口中道:「這馬是大宛的青老虎吧?」 照夕想不到他還是行家,就回頭笑道:「老人家,你眼力不差啊!」 老頭嘻嘻一笑道:「過獎!過獎!想當初我們老爺在雲南做道台的時候,什麼名馬我沒見過?那時候要什麼有什麼,唉!誰想到他老人家當了這個窮侍郎,官是不小,可就是不見有銀子,如今退休了,愈發得緊了。一大家人連吃帶用,哪一個月不得超支一二百銀子?」 說著還連連地歎著氣,似乎有些「不堪回首話當年」的感覺呢! 照夕也不敢多問了,怕把他的話匣子打開了沒完,當時笑著把手中點心盒子遞上,還有自己的名帖也一併附上,抱拳道:「麻煩你往裡傳一聲吧!」 這老人把名帖拿得遠遠地,擠著眉毛看了看,忽然含笑道:「哦!你老是豹子胡同的管公子?我是久仰了。你老請!請!」 照夕含笑道:「不敢!不敢!」 那老人才把馬拉到一邊,又跛著腿過來,帶著照夕往內院走去。照夕見庭院中名花甚多,紫紅墨黃不一,多已開放,牆邊的夾竹桃更是紅如落日的晚霞。廊子吊著八九個鳥籠子,有畫眉也有八哥,咭咭呱呱叫得甚是熱鬧。一座葡萄架子,葡萄藤子卻已枯死,主人倒似能將就材料,改種別物,垂著十來根絲瓜。 這是一副新秋的圖畫,人們在秋日裡似乎總有些怠倦的莫名的感覺;而這敗落中衰的大戶,更把一副蕭條悵惆的秋景,寫露得太實在了! 看門的老人,帶著照夕進了一進院子,在客廳前站住腳笑道:「管相公請稍待,容小的進去通稟一聲!」 照夕含笑點首,老人就一拐一顛地掀開了簾子進去了,這時卻有一陣朗朗的書聲,直由內室傳出,聲調主吭,音韻分明,念的卻是那篇眾所周知的《岳陽樓記》,十分動聽。似乎把當初范太守為文的心意,也全由書聲之中發洩了出來,這雖是當時仕子無所不精的文章,而這讀書人卻似兒是能體會其菁! 照夕正自聽得入神,書聲忽止,過不一會兒,卻見右面廂房竹簾突地卷起,走出申屠雷來,滿面驚喜道:「難得!難得!今天是什麼風把大哥你這貴客給刮來了!快請進!請進!」 照夕微微笑道:「好好的一篇《岳陽樓記》卻讓我給你打斷了,真乃罪過!」 申屠雷哈哈笑道:「市井俗音,豈能入大哥之耳?快請進吧!」 二人相見把臂問安,一同進廳落座,申屠雷一面扣著上身的扣子,一面細細地打量著照夕道:「怎麼幾天不見大哥,你又瘦了?唉!你也是太想不開了……」 照夕苦笑著搖了搖頭道:「一言難盡,你是局外人,如何得知這其中的滋味?」 說著遂一笑道:「不過今日我兄弟不談這個,我今日一來是看看你,再者還想向令叔大人請安……」 申屠雷搖了搖頭,眉頭微皺道:「大哥心意,我一定代為轉稟,只因家叔近日來心緒頗惡,終日為市井惹厭,日前又不小心,宿疾發作,現正在後室靜養……還是……」 說著笑了笑,照夕點了點頭,面現關切地道:「令叔大人不是一向很安康麼?怎會……」 申屠雷長歎了一聲道:「他老人家自去官之後,心情一直不好……日前大概是多食了幾塊西瓜,以致鬧了肚子,須知秋後西瓜多不見佳,他老人家……」 說著臉色微紅地笑了笑,照夕安慰道:「這也是常有之事,暑天西瓜人人貪食,又何獨令叔大人一人?只是老年人體力較差,比不得你我年輕人而已!你帶我入內瞧瞧他老人家可好?」 申屠雷不禁臉色微紅,窘笑道:「大哥美意,自不便拒絕,只是……」 照夕含笑站起,拍著他肩笑道:「你也未免太見外了!廢話少說,快領我入內拜見去吧!」 申屠雷遂笑了笑道:「好吧!你等我一下!」 他說起身入內,照夕就打量著這壁上懸掛的字畫,一幅鄭板橋的竹子,畫得蒼勁有力,卻只是一個條幅,要是一個中堂就好了;一幅文征明的小楷,寫的是諸葛亮的《出師表》,可是卻因保存不佳,失之過舊,邊角都被書蟲子咬了;另外有一幅大中堂是唐伯虎畫的工筆美兒,倒是一件精品,上面有本朝先皇乾隆的玉璽。總之,主人能收集這些玩意兒,也很不容易了,壁角有一副對子,寫的是:「由來淡泊明遠志,一生低首拜梅花。」 沒有上款,下款卻落著「甲戌危亡之際,冀北申屠書生」 照夕猜知這定是本宅主人的親筆,正在看那字體的筆路,申屠雷已由側室走了出來,原來他竟是入內換衣服去了。 可見那時大家裡的規矩,在下者對於長輩所執的禮節,卻是一點也疏忽不得的! 照夕隨著申屠雷穿堂入室,直向後房行去,廊下花圃內有幾棵梅樹,光禿禿地挺立著。申屠雷推開一扇風門,導著照夕入內,卻見一個婆子正自端著一盤西瓜,往室內行去,見了二人怔了一下,對著申屠雷笑了笑,叫了聲:「侄少爺!」 申屠雷不由奇道:「給誰送西瓜去?」 那婆子端了一下盤子道:「還不是老爺!」 照夕不由差點想笑,心說已經吃壞了還吃呢!申屠雷不由怔了一下道:「他老人家還能吃西瓜?」 那婆子咧著口道:「沒辦法,不給他他罵人呀!已經鬧了半天了!」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,由那婆子手中接過西瓜,一面道:「不要緊,你交給我,我去看看去。」 才說到這裡,卻聽見內室有人大吼道:「周媽!周媽!我叫你拿的西瓜呢?你死了呀?」 那婆子作了個苦臉,一攤手道:「侄少爺你聽見了吧?老爺子這幾天火可大著呢!」 申屠雷看著照夕搖頭苦笑了笑道:「家叔就是這個脾氣,倒叫大哥見笑了……大哥稍立片刻,待我入內通稟一聲再請進去吧!」他說著把手中西瓜放在一邊,遂向前走了幾步,揭開了竹簾,叫了聲:「大叔!」遂自探身而入,照夕在門外負手站著,似聽到內中一老人口音怒道:「小雷!你去給我瞧瞧去,看看我要的西瓜來了沒有?我等了半天了。」又聞申屠雷低聲解說了半天,老人似還不依,與申屠雷爭辯著,過了一會兒才不聞有聲音了,遂見竹簾揭處,申屠雷含笑點頭道:「大哥請進,家叔有請。」 照夕忙摘下帽子恭敬地走入,才一進室,鼻中嗅到一股異味,目光同時接觸到一個朱漆的大馬桶,心中也就了然了。 卻見房中擺著一個書案,案上堆著不少的書,另有書架一個,也是放滿了書。正對窗列著一個大銅床,床上擁被坐著一個白皙枯瘦的老人,倒是一臉書生氣息,上身脫得精光,露出瘦如雞肋也似的一身骨頭。 想是因照夕來得太快,不及穿衣,正自隨手抓著一個黑紗團花馬褂,往上身穿著。 照夕忙彎腰叫了聲:「申屠老叔!」 老人連連點頭笑著,打著一口冀北鄉音道:「請坐!請坐!唉!不成個樣子……」 照夕告了謝,隨申屠雷二人一併落坐,老人兩隻瘦手交叉在胸前放著,一面道:「你就是管照夕麼,我是聽小雷說過你了,令尊之嚴兄,我也見過……」 照夕忙欠身道:「如此說來,大叔更不是外人了,小侄返京後,本應早來府上請安,只是……卻不料病倒了多日……」 老人驚怔道:「現在好了沒有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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