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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照夕為了急於要聽下文,也就不再多口,老人遂接下去道:「去的人很多,各道人士都有,可謂之俠義道上百年難得一見的盛舉。」

  照夕不由十分嚮往地聽著,他腦中似可想出,那種熱鬧的場面,不由注目著老人,不敢打岔。

  老人面帶著一絲微笑,而有時候,是不容易從他臉上看出喜怒來的,他接下去道:「應元三請來這麼多武林豪俠,有個原因,原來他新近練成了一種功夫,江湖上鮮有敵手,想借此盛會出盡風頭,嘿……他不行。」

  照夕不由插口問道:「結果如何了?」

  老人彈動了一下長指甲,繼續講道:「那時人物去得很雜,很多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人物,誰也不服誰。因為人物太多,大家都要互相印證一下,結果沒辦法,只好抽籤決定,共分成九組,分開比試,由九組之中,最後再選出九人。」

  老人緊緊皺著長眉,歎了一聲,不耐其煩地道:「總之,那一次比武之後,血魔夫婦以紅花陣大敗川西雙矮;淮上三子中的無奇子以指劍,射瞎了巫山象鼻僧的右眼;朱砂異叟南宮鵬小天星掌力,當場震斃湘江漁人劉小川。」

  他說著那雙怪目之中,閃爍著一種異光,良久才又頻頻地歎息道:「太慘了……太慘了!」

  照夕不由追問道:「老前輩莫非沒有參加比武麼?」

 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:「你聽我說呀,先天無極派掌門人生死掌應元三,也以他極為厲害的『三陰絕戶掌』打傷了赤臂童子,我卻以『無名指』把淮上三子中的第三子飛雲子葉潛護身元炁一指點破。」

  照夕不由驚得口中「啊」了一聲,因為他知道,凡是能練成「護身元炁」的人,都有極深的內功,老人既能一指戳破淮上三子中葉潛的元炁,功力可想而知,當時不由驚出了聲。

  老人冷冷一笑,隨後才道:「淮上三子,成名武林多年,從此威名打地。當時因有言在先,彼此比武純因印證所學,不許記仇,所以淮上三子雖受此辱,卻沒有動怒。反倒和我交談甚歡,我卻更增慚愧,當時曾當面向飛雲子葉潛道歉,三子因感面子下不來,不等比武結束,先行自去。我當時為了表示追悔,也隨他三人而去,那場比武,卻因少了我四人失色不少。」

  老人歎了一聲又道:「我當時回返仙霞嶺後,想起此事,一直引似為憾。雖然事過境遷,可是總覺得淮上三子以武林至尊威望,敗在我手,面子大失,所以我終日也就很少出去,日日以垂釣讀書自娛。」

  照夕一直很注意地聽著當年這一段吒叱風雲的往事,他發現老人這時候雙手抖動得十分厲害,緊緊地交叉著,嘴唇也微微動著。

  他一連長笑著,最後才點了點頭道:「我那時卻是用心太善了;而且心中一直把這三個老東西看成有道的正人君子,所以每想起來,總似愧對他們一般。」

  他說著嘴唇抖動得厲害,以至於連話也不能順利講出來了。

  照夕不由在驚道:「老前輩你老人家怎麼了?」

  老人對著他苦笑了笑,搖了搖手,訥訥道:「唉!這已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,可是我每一想起來,還是忍不住氣血往上撞!唉!這又是何苦呢?」

  照夕不由莫名其妙地看著他,老人顫抖了半天,才算完全恢復正常了。

  他笑了笑道:「有一天,我正在仙霞嶺紅溪垂釣,那一天烈日當空,我還記得我戴著大草帽,忽然門下弟子來報,送上一個大的名帖。我取過一看,不由吃了一驚,原來淮上三子親訪,我當時只以為三子是心懷舊恨,此番前來,定是為雪前恥而來,所以即刻傳諭門下弟子立時聚集。我本人立時趕到大廳,一看之下,原來三子滿面笑容,華服錦履,一見之下親熱十分;而且送來了許多鄉土禮物,我當時真是更增慚愧。」

  說著不由又是一聲長歎,照夕這時心中暗暗贊佩淮上三子,果然不失武林大俠威望,只此氣量已是高人一等。

  老人從容道:「從此以後,我同淮三子漸漸交密,常有往返,四人幾乎成了密友。因此對他們防範之心,簡直去得一點也沒有了。」

  說到此,老人目光倏地一亮,哈哈大笑了兩聲道:「娃娃!我不是方才給你說過麼!有時候,一個聰明人,卻會作出最糊塗的事來……不信,我說出你聽一聽就知道了。」

  照夕只是靜靜中聽著,老人這時臉上已沒有先前那麼沉著了,他冷冷一笑,道:「我方才說過的,我一生就喜歡釣魚;而且自負這一方面很有技術,我能一個鉤子,同時釣起兩條魚來。」

  照夕不由聽得笑了笑,但老人卻苦笑了笑道:「誰知也就如此,註定了我今後大半生的命運,這豈不是造物者弄人麼……唉!唉!」

  照夕愈聽愈不解,不由問道:「釣魚?釣魚又怎能……」

  老人歎了一聲道:「唉!你聽呀!那時我已和三子是很好的朋友了。那一日我和三子漫步在他們的莊園裡,園裡有一口大池子,那時是晚秋時分,池上仍鋪滿了荷葉,不由一時興趣,和他們三人談到了釣魚的事。不想他三人,竟會比我興趣還高,馬上就命人拿杆來垂釣,我當時不由笑向他三人道:「我可在一個時辰之內,釣上一百尾鮮魚,他三人竟自矢口不信!」

  老人又歎息了一聲道:「都是我一時興起;而且自信太甚,我當時竟毫不考慮地笑向他三人道:『不信我們就賭一點什麼。』他三人竟一口應了下來。」

  說到此,老人那灰白色的眉毛,竟自搭了下來,變得十分懊喪……他抬頭向照夕看了一眼,失神地道:「因此……我就到這裡來了。」

 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,愣道:「難道就為了釣魚,你老人家就被關在這裡了?這……」

 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:「孩子,武林之中,有很多事情是很特別的。如今我想起來,似乎太沒價值了……我們身為武林中人,最重的是一諾千金。」

  他說到此,點了點頭道:「我因為有數十年的釣魚經驗,而在一個時辰之內,釣上一百三十條魚,那是每試不爽的事情。而我視力自信又超人一等,非但能暗中視物,更能水中視物,以當日情形,我已先看出,那池中魚類極多,所以自信于一個時辰之內,釣上一百條魚,那是太不成問題了,所以我才敢與他三人打賭。」

  照夕不由驚道:「你們怎麼賭的?」

  老人笑了笑道:「我因是客,所以不便說如何賭法,誰知那飛雲子葉潛卻走過來,拍了我一下肩膀,向我笑道:『我們來賭一個夠刺激的可好?』我當時點頭笑道:『好呀!』」

  老人苦笑了笑,看了照夕一眼道:「這飛雲子就說:『大哥!我們以今後六十年歲月,作一個賭注如何?』」

  老人哼了一聲,不屑地道:「他這一句話出口,我不由大吃了一驚,可是一邊的二子,卻竟連連撫手稱善,唉!我當時被迫,竟自答應下來了。」

  照夕不由歎道:「這賭注太厲害了!」

 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:「我因自信過甚,當時雖覺這賭注太大了,但卻自信不會輸,再者我多少以為是一個玩笑而已,當時就含笑答應了。誰知我才一答應,那飛雲子葉潛馬上一本正經地由前廳拿來了算時辰的漏斗,這一陣賭就開始了。」

  照夕不由張大了眸子道:「結果呢?」

  老人長眉微皺道:「說來真怪,以我往日技術,那池中魚數又多,釣一百條魚,真是用不了半個時辰。可是,那一日,不知為何,那些魚卻是難得上鉤,等到一個時辰到了,我卻僅僅釣上了七十九條……」

  照夕不由長歎了一聲,老人又搖了搖頭道:「我們的賭注是,把自己深深鎖在無人的深山裡,面壁六十年。這六十年之中,不許用武,即使是遇敵,也不可任意還擊,不許踏入江湖一步……我當時真嚇得冷汗直流。那時淮上三子,才擺出了本來面目,立時冷笑著迫我守約。」

  說到此,他搖頭歎息不已,照夕不由驚嚇道:「所以老前輩,就一個人到這陰濕的地洞來了?這五十年沒有出去一步?」

  老人苦笑著點了點頭道:「不錯……我當時除了懊恨之外,對他三人並沒有什麼記恨……因此當面寫下筆約,印了手印,從那一日起,我發誓,決不再出山一步,不見任何人;如果毀約,可受天下人恥笑。」

  照夕歎了一聲道:「他們太過分了,可是老前輩,你老人家又何苦,選擇到這麼陰森的地道之中呢?」

  老人冷冷一笑道:「娃娃!你知道什麼?」

  照夕怔了一下,實不解老人之言,這怪異的老人頓了一會兒,才道:「淮上三子為人陰險已極,他三人自知如今江湖,只有我是他三人最怕之人,所以安心除我,已非一日。想不到,我卻如此容易上了他們的當,那賭約過後,經我細心推敲,才發現寓意甚深且毒……娃娃!你想想,不等於說明了,任人宰割一樣?」

  照夕不由恍然大悟,不由面現怒容道:「莫非那淮上三子,竟敢作出那種陰險,而乘人之危用事麼?」

  老人冷笑了一下,道:「你把武林中道義二字,看得太重了,事實上,大多數的人,是不顧慮這些的。」

  他停了一下,遂又接道:「當我洞悉他們用心之後,可惜為時已晚。我只告訴他三人,我既輸了,萬無不守信諾之理,只是,這筆仇恨,我卻至死不忘。如上天保佑六十年不死,這筆恨,總有解除之一日。」

  他咬了一下牙,憤憤接道:「我說完了這些話,馬上反身就走了。」

  說著他聲音降低了一些,冷笑道:「我知淮上三子為人陰險,定會在這六十年之中,乘我面壁之時,暗下毒手。即便是被我發現,限於諾言不許還手,我也無可奈何,所以,我竟舍家門仙霞嶺不入,卻單身潛到這冀北地方。」

  照夕聽得冷汗直流,這才想到,原來江湖上,險惡到如此地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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