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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


  一面回過頭來,四處看著,卻不見文春的影子,這丫鬟倒真懂事,早早地就溜下去了。

  照夕心才稍放,當時仍顯得有些忸怩不安,只紅著臉道:「這算不了什麼……姑娘……你睡好……」

  不想不說這話還好,一說出,那雨春竟緊緊地貼著他的手,嚶嚶地哭泣了起來。

  那微微發熱,透明的淚兒,一粒粒渾圓的,都滾在照夕的手面上,他不禁吃了一驚,當時怔道:「姑娘!你……怎麼啦?你……」

  雨春松了他的手,用流著熱淚的眼睛,抬頭看了他一眼,滾動的淚珠,在燈下閃閃發著晶瑩的亮光,益發顯得她是個十足的可人兒。

  照夕不由怦然一陣心弦震盪,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玉腕,訥訥問道:「姑娘……你不要哭,你有什麼事儘管對我說好了,我一定為你去辦。」

  不想雨春似有無限的隱恨和委屈,如今在她心愛的人的跟前,是再也忍不住了。

  她猛然翻過了身子,趴在了枕上,香肩起伏著,竟自嗚嗚地哭了起來。

  照夕這一霎時,可真是急壞了,站也不是坐也不是,只急得身上出了汗,他用力地搓著雙手道:「尚姑娘……請珍貴玉體,你有什麼憂心的事……唉!你這是何苦呢?你的傷還沒好呢!唉……何苦?」

  他一連氣的這麼說著,嗟歎著,可是這位姑娘的淚兒,竟自流個沒完,無奈他也只好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。

  他很想伸出手,去輕輕地撫慰她一番,可是又不敢。不要看他對敵的時候,那麼威風,可是在這種場合裡,他卻是一籌莫展。

  在他的意識裡,仿佛只有一個江雪勤在他腦子裡根深蒂固地生著,別的影子,那都是淡得很。

  丁裳雖然天真可愛,可是他僅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一般地看待。有時候他雖然也想到她,可是那只是想來心喜的影子,和思慕雪勤時的愁苦情形,自然意味不一。除了這兩個姑娘在他內心,有相當的地位以外,他從沒有思念過任何一個女人,也從來再沒有任何一個女人,能進入他的「自我」之內。

  可是這兩天以來,這個大膽嬌豔的姑娘,卻在猛力地攻擊他了……

  她用力的叩著他的心扉,她使他想起丁裳的嬌嗔喜笑;亦使他念到雪勤的嬌柔多情,而兩者目前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。而眼前這個明豔的姑娘,就似她們兩者之間的化身。

  人類的感情是極其微妙的,獲取一個人的感情,也是極其微妙的。也許你用盡了口舌,並不能使一個人動心;可是當你置之不理時,你卻得到了她。也許她可愛的笑容,動人的談吐,並不是最美的;而無情的哭泣,卻是最美的武器,使你無知之間,已種下了情絲孽債!

  現在這個少年,仍能保持著他的主見和理智,可是不可否認的,他確實感到有些困擾了!

  「同情心」是人類普遍的弱點,因同情而附帶的一切感情用事的媒介,更是多不勝數。

  管照夕在她床前立了一會兒,他緊緊地皺著眉,慢慢蹲下了身子,終於用手搭在她肩上;而雨春也就順勢轉過身來,撲入了他的懷中。

  照夕緊張地「啊」了一聲,可是他並沒有勇氣把她推開。

  而那朵帶淚的牡丹花,卻得勢地攀著他的頸項,她把小臉舒適地枕在照夕寬闊的肩上,竟自破涕為笑地嗔道:「你走呀!怎麼不走了?」

  照夕這時心如小鹿亂闖,俊臉通紅,他訥訥道:「我……也沒說要走呀!」

  雨春把小臉緊緊地壓在他的肩上,忸怩地哼道:「你不要笑我……實在是我一想到你要走,心裡就難受,我們雖是萍水相逢……可是我卻一直……」

  說著翻仰著小臉,似笑又嗔地看著照夕,那長長的睫毛上兀自掛著亮晶晶的淚珠,微微紅著小臉,半哼道:「你可不可以不走?」

  照夕怔住了,一時答不出來,雨春卻猛然回過身來,別轉頭去。照夕此刻經雨春這種輕緩淺笑,並且投懷送抱的,已自有些神情恍惚,見她如此,不由慌了手腳,急道:「姑娘……你不要誤會……」

  雨春仍是趴在被子上,沒有理他,照夕不由長歎了一聲,道:「我已經說過了……我願意在此多留幾天,等你傷癒後,再走,莫非姑娘還要我永遠不走麼?」

  尚雨春聽了這句話,半天沒有出聲,竟自又落了幾滴淚,她偷偷地用手把臉上的淚擦了擦,心中起了一陣莫名的感慨,暗暗忖道:「是啊……我有什麼資格,把人家留在這裡呢?何況……」

  於是,一切的熱念,都在這一時之間瓦解冰消,她低低地歎息了一聲,轉過了身子,苦笑了笑道:「你坐下來吧!」照夕遂點了點頭,坐了下來,雨春這時往上靠了靠,她那雙烏油油的大眸子,在照夕身上轉著,愈發覺出對方英傲儒雅,氣宇不凡,似此少年,真是人間少有。

  他既和自己款款而談,孤燈對守,足見亦是多情之人,亦算有緣。偏偏卻又是來去匆匆,自己雖有千言萬語,可是他那似熱反冷的態度,卻令自己說不出來。平白辜負這月夜良宵,只待這三天一過,他走了,從此天各一方,豈不是相見還如不見嗎?

  這麼想著,那熱淚不自禁地又輾轉欲發,她又怕因此引起對方反感,當時強自含著淚,作出一副笑瞼道:「人生真是奇妙,想不到我會認識你,並承你如此待我,今後即使你離我遠去,可是你的影子,我是永遠不會忘的了。」

  照夕微微一笑道:「姑娘何出此言,即使我走了,但以後我們還是有機會見面的……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。」

  雨春不由一喜,她笑問道:「真的?」

  照夕正色道:「我與姑娘相識雖不過晝夜,可是我們卻談了很多,我很敬佩姑娘的為人。」

  雨春不由臉色微微一紅,她本來是笑得很甜的,可是卻突然黯然了。她知道照夕瞭解她的,只是表面而已,如果自己把自己所行所為道出,恐怕對方馬上就掉頭而去,更許翻臉成仇!

  因此,她顧慮了一番,終於沒有勇氣說出來,形色上不自禁地帶出了傷感。

  照夕還以為她是過於疲累,當時不敢與她多談,微微笑道:「夜深了,你還是睡吧,有話明天早晨再談。」

  他說著把雨春蓋在身上的被子,往上拉了一拉,卻不料手上一溫,雨春竟把他手握住了。

  管照夕再一抬頭,對方那微顯蓬亂的髮絲,和惺忪的睡臉,就在自己眼前,相距不過寸許,他感到一陣心神蕩漾。

  同時本能地,往後退了一步,雨春卻羞得臉都紅了,她趕忙鬆開了握住照夕的那只手,一時為之木然。

  照夕這時才想起了自己的失常,輕輕歎了一聲,用手在雨春肩上輕輕拍了拍道:「姑娘你好好睡吧!我下去了。」

  其實這時照夕也深深感到難以克制,如果雨春再進一步,他是沒有能力再控制自己的。

  他頭也不回地走到了梯口,方要下樓,卻聽見樓下文春的聲音在道:「你回去謝謝五姑,說明天我們姑娘好了,親自去謝她。」

  照夕忙走下去,卻見一個小丫鬟正在樓下和文春說話,桌上放著一個綿包,還有一個提盒,照夕一下樓,那小丫鬟老遠就跪下叫了聲:「管相公你好!」

  照夕細一瞧這丫鬟,自己認識,正是早晨來時,在門口問自己的那個丫鬟,當時不由臉紅了一下,含笑點了點頭道:「不要客氣!」

  「早晨小婢不知是七小姐的貴客,多有得罪,尚請相公原諒。」

  照夕連道:「哪裡!哪裡!事情過去也就算了。」

  這時文春卻笑指著桌上東西道:「相公看五姑也太客氣了,知道我們小姐身體欠安,還特別命人半夜三更送來這些東西吃,這真是……」

  那丫鬟口中尚謙虛道:「沒什麼!沒什麼!都是住在一個院子裡,我們五姑和你們小姐,還不是親如姐妹一般……五姑還說了,等明後天,要親自來看七小姐。」

  照夕只是微笑,因為這是人家的事情,他可不便插嘴,誰知那丫鬟卻又對照夕笑了笑道:「我們五姑還說了,要見著了相公,代她問個好,尤其是今天早晨的事,她很不好意思;而且,而且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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