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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歲當春暮,萬物復蘇,堡上松柏鬱鬱蔥蔥,襯以青天白雲豔陽春光,直有無限生氣,和風過處,四下裡蕩漾起叢叢松濤,輕嘯悅耳,宛似人間仙境!染目及此,使人不禁精神抖擻!

  尹劍平不覺心情為之一松,他連日奔波,心情抑鬱,難得此一刻留連佳境,不自覺地勒馬停住,輕輕地籲了一口氣。

  正面一方平地拔起的丈二巨石,上刻「清風堡」三個巨大篆書,抹以朱紅。在巨石之頂,攀生有一棵奇形怪狀的蒼鬱古松,松枝如龍蛇蜒伸,垂蔭數丈,煞是好看!

  尹劍平在石前觀看了一下,遂即徐徐策馬前行,這是一條花崗石鋪地的婉蜒道路,路兩側柳蔭深垂,馬行其上,但聞蹄聲得得,回聲歷久不絕!前行數十丈,只見足下花崗石道忽然隨著升起的地勢,岔分出若干條小道,其狀如放射之蛛網,而自己此刻立身之處,顯然是正中那個交集之點。

  就以此交集之「點」而論,地勢也端的不小,直徑足有十五丈見圓,這個圓圈裡種植著適合時令的各色花樹。一片粉紅青綠,染目其間,五彩繽紛,真有眼花繚亂之感!

  百花叢裡,也就是這個圓圈正中心地方,建有一個白色的尖尖亭子,足有三數丈高下,六個飛簷長長彎出,其上覆蓋著琉璃碧瓦,確是壯觀得很!

  尹劍平看到這裡,不禁打心底生出一種崇敬,遂即翻身下馬。只見一個四旬左右,身著古式長衣,表情斯文的儒士,正自指揮著七八名工人在那裡栽種樹木。尹劍平生恐馬糞把對方這般優美的環境弄髒了,當下把馬先行系向一邊,這才整頓了一下長衫,向正中亭子行過去。青衣儒士抬頭看了他一眼,並不答理他,仍然指揮著一干壯漢,繼續栽種樹木。

  尹劍平一直來到了近側,向著那儒士抱拳道了聲:「先生請了。」青衣儒士卻似充耳未聞,足下向前跨進幾步,指著一棵新栽的雪松道:「不對,不對,歪了,歪了!」

  只見那幾個漢子把那棵高有三四丈的雪松挪轉了一個方向,儒士這才點頭道:「好——好——唉!唉!又過頭了。」口音裡含蓄著濃重的四川音調,一面說一面跑過去親自指揮示範,費了老半天的勁兒,這棵樹才算定下了。青衣儒士由肥肥的袖筒裡拿出了一個桑皮紙卷兒,打開來,仔細地對照了半天,才點點頭,又繼續走到了一個方向,指揮著這夥兒人,重新又栽下另一棵雪松。

  尹劍平見對方不得閒兒,只得耐下性子來等著,卻見附近,已經栽上了十幾棵新種的大樹,尚還有七八棵同樣大小的雪松,尚未栽種完畢,思忖著這些樹木統統栽種完了,最起碼也過了晌午,心裡不免有些不耐!卻見那個青衣儒士足下緩緩踱著方步,像似在衡量栽種樹木的位置。他前行了一十六步,又向左斜面跨出三步,後退了兩步,前後左右打量了一眼,用腳在地上跺了一下道:「這裡,就是這裡。」立刻有人走過來,在他立足之處仔細地畫了一個記號。

  青衣儒士道:「這一棵最為重要,要正正直直的一點兒也歪斜不得,入土的樹幹要不深不淺,恰恰二尺二寸。」

  一個負責的工頭點頭答應著道:「左先生,放心,絕不會出岔子!」

  姓左的儒士點著頭,卻仍然放心不下,又親自走到一旁挑出了一棵最蒼鬱高大的雪松,看著人抬過去,這才抖了一下身上的綢衫,緩緩向著亭子走過來,他像是有點兒累了,輕輕籲了一口氣,在石磚上坐下來,立刻就由一名布衣侍者為他捧上了細瓷蓋碗的香茗,儒士接過來撇了撇葉子,慢慢呷了一口,那一雙雖不精光四射,卻深深含蓄著智慧修養的眸子,這才緩緩向著尹劍平身上掠過去。

  尹劍平自是不會失去這個大好機會,當下趕忙拾級登亭,向著他抱拳見禮道:「先生請了,在下有事請教!」

  儒士含笑道:「不必客氣,請坐下說話。」

  尹劍平告擾落座。姓左的儒士一雙眸子,在他身上一轉,目光掠過眼前花叢,且已察覺到對方拴在一側的那匹馬,這些動作看來絕非有心,只是隨意的一瞥而已。

  接著他即吩咐道:「給這位朋友看茶。」

  亭子裡站著一名青衣侍者,立刻答應一聲,就從特備的一個木質雕花提箱裡,取出茶具,然後在文火小爐上拿起烹壺,小心翼翼地斟上了小半碗茶,雙手向尹劍平面前送上。

  尹劍平欠身道:「不敢!」雙手接過。

  姓左的儒士道:「足下大概走了不少的路吧,這茶是敝堡自製的『七號毛尖』,卻要較『六安』、『祁門』的名茶還強呢!」

  說時,他伸出右手一根尖尖白瑩的指甲,就茶水中挑起一片雜葉,輕輕剔開。尹劍平這才注意到,這位左先生非僅有一口白白整齊的牙齒,而且還留有晶瑩透剔的十根指甲。觀其神態談吐,分明十足飽學之上!

  左先生的儒者風範立刻獲得尹劍平的傾慕與好感!尹劍平飲了一口,果然唇齒生芬,他走了不少路,原已口渴,不覺將碗中茶三口兩口飲下肚裡,左先生蕪爾一笑,揮了一下手,侍者立刻又為他斟上了一碗!

  尹劍平才覺出有些失禮,連道不敢,這才再次向對方抱拳道:「請問先生貴姓上下?」

  左先生含笑道:「不才左明月,尊駕大名,是……」

  尹劍平亦將自己名字報出,左先生嘴裡念了一遍,點頭道:「尹朋友敢是走岔了路?這裡是清風堡,居民不多,多務茶、麻,對外甚少接觸來往。尹朋友你是訪友呢,還是路過?」

  「有勞動問!」尹劍平欠身道:「在下此來,乃是要拜訪一位樊老先生。」

  左先生微微頷首道:「敢是樊鐘秀樊老先生?」

  尹劍平道:「正是,左先生可知道老人家住在哪裡?」

  左先生微笑道:「尹兄哪裡來?找樊老又有何事?」

  尹劍平近看這位左先生舉止斯文,一臉正氣,再者對方身居清風堡,當非惡人,不便相瞞,卻也不便直告,當下抱拳道:「在下來自岳陽之岳陽門,有要事面謁樊老前輩!」

  左先生乍聞「岳陽門」三字,臉上頓現驚異。那也不過是一刹間事,嘴裡輕輕「哦」了一聲,微微一頓,他遂面染戚容道:「尹兄不要見疑,不才得到傳聞,似乎聽說岳陽一門猝遭大敵,如今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!」

  尹劍平不禁黯然一歎,說道:「先生所言不差,在下正是特為此事,意欲面謁樊老有所享報!」

  左先生點頭道:「這就是了,尹兄所要面見的樊老正是不才敝東!既然如此,尹兄請隨我來。」言罷步下石亭,向外踱出。

  尹劍平跟蹤步出,連聲說道:「失敬,失敬!」

  左先生手指一條岔道,微微笑道:「你由此直去,即可見一座建築新穎的紅色石屋,那就是敝東下榻之處了!」

  尹劍平抱拳告謝道:「多謝先生指點!」

  左先生一笑道:「尹兄既然身佩長劍,想必精於武術了?」

  尹劍平微微一怔,欠身道:「哪裡,只懂皮毛而已,卻不敢言精!」

  左先生笑道:「不必客氣,敝東韜光清風堡數十年,雖是久已不問外事,只是心念江湖,卻是有日無已,平日尤其醉心武學,不曾稍有懶怠,足下既是來自岳陽門,顯系故人門牆,定為歡迎,只是……」說到這裡,微微一頓,像是有話要囑咐,卻又打住,臉上頻有笑意,卻又暗含著幾許神秘。

  尹劍平觀察於微,遂道,「先生如有指示,請不吝賜教,以免在下觸犯禁例,實所不便!」

  左明月笑道:「足下不必見疑,既承見問,不才倒是提醒一下尹兄了。」

  微微一笑,這位溫文儒雅的左先生道,「敝東醉心武學,近年來已近癡迷地步,且又自視極高,不屑與一般江湖之輩來往,由是在其居住之處,也就是通往這中心圓環道上,設有若干埋伏,用以阻遏一般武林宵小窺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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