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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一


  ▼第二十四章 姑娘灌烈酒 醉後吐真情

  好大的一陣雨呀!

  雷聲隆隆,電光閃閃,大雨點子就像是灑豆子也似的自天空灑落下來。

  於是,房上、路上,凡是所能看見之處,水花四濺,暴雨如珠。

  這陣子雨來得可是時候,最起碼,來年的稻田水是有了。江南到底是江南,即使是乾旱季節,也不會長久,自有及時之雨解人憂慮。

  大雨之下的即景,確是新奇而熱鬧,黃土街道上頻頻爆起的水花,土珠兒,就像是開了鍋的稀飯,來往行人一個個抱頭鼠竄,狀似過街老鼠,都成了落湯雞。

  那是一塊相當大的招牌——廣和居——有名的素菜之家。

  「廣和居」的素菜包子、餃子,以及整桌的素菜筵席都十分出名,是當地兩位樂善好施的佛門居土所聯資經營。除了這家遠近馳名的飯館子之外,另有一家「廣和居客棧」,就在飯店的後首,來往的客官先吃飯後住棧,或是先住棧後吃飯,都極為方便。

  大雨來臨,卻為飯店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生意,一時間門限欲穿,張張桌子都擠滿了人,後來的便只有擠在門簷下「望洋興嘆」的份兒了。

  小夥計柱子老早就支起了大紅紙上面專寫著鬥大的一個「滿」字招牌,只是這招牌剛一支出去,就被斜掃進來的雨點兒給打濕了,看起來一片模糊,紅黑混淆,不知道上面寫些什麼東西。

  大雨唏哩嘩啦,黃土道上泥點兒四濺,偶爾馳過來的快馬,遍體水濕泥濘,蹄掌翻飛之際,兩側行人可都遭了殃,簡直都成了蠕動在田畦裡的泥鰍。

  小夥計柱子看看雨勢不歇,來者有增無減,確實發了大愁,把一塊防雨的大油布,用竹竿支架高高挑起來堵向正門,這樣一來可以防雨,再來兼可防人。

  他這裡方自把油布架子支好,卻順著布篷子邊沿淅瀝瀝淌下來一撮子水來,正好淋到了他的脖子裡。

  「啊唷……好涼!」話聲未歇,他的一雙綠豆小眼珠子可就直住啦。

  像是忽然被人點了穴,又像是得了急中風,一雙小眼在猝然接觸到面前這個人兒時,他確信那可是再也分不開來了,心裡是嗵嗵地直跳,張著嘴傻著臉。

  「我的老娘——這是哪來的一個小娘兒們……不……還是個大姑娘吧……可也他娘的太俊了些吧……我的個老娘,簡直是再世仙女嘛……」

  美色當前,竟然連臉上的雨水都忘了抹了。

  就這樣,柱子直瞪著兩隻小眼,眼巴巴地瞧著那個他認為再世的仙女一徑地來到了他眼前,敢情是好標緻的一個大閨女。

  二十上下的年歲,白淨淨的臉蛋兒,高鼻子,小嘴,兩道黑而秀長的眉毛微微顰著,一身黑油綢子雨衣,近腰肢的地方用一根同色的油綢帶子紮著,空出了纖細的小小蠻腰,不過是那麼一拃,那麼笨重的一身雨衣,穿戴在她身上,竟然不覺出一些兒累贅,只是好看。

  這個姑娘一路淋著雨水,直由對街走了過來,身後牽著一匹高大的灰鬃大馬,人馬被雨水沖洗得油光水亮,一徑直奔到眼前。

  小夥計柱子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射,看了個唏哩嘩啦,不經意全身早成了落湯雞,只是望著對方姑娘發愣。

  「對不起,」那姑娘向著他點了一下頭,「給我找個座兒,要獨個兒的。」

  「是……有有……請——」

  那姑娘淡淡地笑了笑,怪淒涼的樣子。

  「啊,對了,還有我的馬,麻煩給牽到廄裡,好好喂些草料。」

  「是是……有有……」

  好像是除了「是」和「有」之外,別的話他可全都忘了——等到接過馬,轉交給另一個小廝,拉向槽頭的當兒,這才忽然傻了眼。

  只顧了「是是是」「有有有」把客人讓到了屋裡,眼睛在座頭上這麼一掠,他可真的傻了眼啦。

  卻只是滿屋子黑壓壓坐的都是人,加上了許多臨時新加上來的座頭,可真是舉步維艱,老天,再還能從哪裡找到這麼個空座兒讓給眼前這個姑娘。

  「這這……」柱子紅了臉,「真對……不住……我可真是沒地方……安置……這……」

  大姑娘早已把一身油綢子雨衣脫了下來,露出了裡面的緊身衣褲,長身細腰,襯著烏黑的一頭長髮,看過去越見標緻,一聽見說是沒有了座位,臉上表情可就透著失望,兩道秀眉可就顰在了一塊兒,似乎有些怪對方小夥計為什麼不早說。

  「可,真是對不住……這裡早就客滿了。」

  這話可就更有語病了,既是早就客滿了,為什麼現在才說?

  心裡一氣,也不多理他,只拿著一雙冷冷眸子瞧著他,那意思是說倒要看看你怎麼安置我,想打發我走可沒那麼容易。

  「這……」柱子可真是作了大難。

  大姑娘冷冷哼了一聲,往後面退了幾步,拿背靠著身後的牆,抱著一雙胳膊,似乎是要在這裡泡上了。

  柱子無奈,只得端上了一把椅子,賠著笑道:「大姑娘,你就請先坐一會兒吧,待一會兒有了空兒,再請上座,可好?」

  這個姑娘用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向他掃了一眼,隨即不吭不聲地坐了下來。

  柱子這才松了一口氣,趕忙轉身張羅著倒茶拿手巾兒,大姑娘接過了熱騰騰的面巾,剛要往臉上抹,想是忽然發覺出上面的氣味不堪承受,皺了皺鼻子,又退了回去。

  「嘻……」柱子嘻著一張大嘴,「大姑娘你貴姓呀?這是往哪裡去呀?」

  人家姑娘可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,說了等於沒說,她好像壓根兒沒聽見一樣。

  這時方才那個牽馬的小廝,才背著大姑娘一具簡單的行囊走了進來,嘿,柱子這才發覺到,行囊外面還插著有一口寶劍——不用說,對方這個姑娘准是個跑馬賣解的江湖少女了,卻又看上去文文靜靜地,一些兒也不沾江湖氣息。

  即使是坐著,也怪不是個滋味,滿屋子亂哄哄的客人,笑聲、叫聲、呼盧喝雉的猜拳聲音,真能把耳朵給吵聾了。

  大姑娘忍不住正要站起來冒雨離開,即見一個頭戴著瓜皮小帽的店家由裡面步出,睜著一雙黃眼睛珠子東張西望,賊也似的。

  忽然一眼看見了角落裡的這位姑娘,頓時堆起了滿臉的笑容,一路上殺出重圍,直到眼前。

  「這位大概就是麥小姐吧?對不起,怠慢,怠慢!」一面說,這店家一手摘下了頭上的瓜皮小帽,連連直向著面前大姑娘打躬不已。

  大姑娘驚了一驚,盯著他說:「你怎麼知道我的姓,誰告訴你的?」

  「這……大小姐你馬上就知道了……」一眼看見了面前的柱子,立時瞪眼作色道,「你可真是糊塗蛋一個,沒位子你不會往後面帶嗎?」

  柱子訥訥地道:「後……面?後面不是客棧嗎?」

  「混蛋東西。」那店家怒聲斥道,「客棧裡不是照樣吃飯……還不把大小姐的行李背著?」

  敢情來人是這裡的主人之一,人稱「二先生」的帳房兼管事,他姓曹,人家管他叫曹二。經他這麼一喝叱,柱子哪裡敢出聲?立時背起了大姑娘行囊,往後院裡就走。

  大姑娘還有些轉不過彎來,只看著曹二道: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

  「大小姐你跟我來見一個人,一會兒你就知道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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