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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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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遲雙手接過來稱了聲謝,入手光滑,知道是一錠山西官銀,他心裡的疙瘩也就解了一半。因知山西官庫的銀子,向不外發,一向是直送宮廷,然後再發出去。這錠銀子嶄新如斯,毫無疑問是第一次出手,得自北京的官庫,應是毫無疑問了。 他久聞朝廷大內有所謂的錦衣衛士,東西二廠的「番子」一個個武技傑出,飛簷走壁無所不能。此類人物每為皇帝私人所喜惡辦事,動輒殺人,取人首級於千百裡外,有如探囊取物,地方大小官吏,無不畏如蛇蠍。看來這八個人,想必就是這個路數了。 長臉的北京客哼了一聲,道:「這些銀子應該夠了吧——至於我們的身份,你還是不便知道的好……聽明白沒有?」 任遲哪裡還敢哼氣兒?答應了一聲,行禮告退。 沒法子,只得遵命行事吧。 把老婆方氏由被窩裡叫起來,再次進了廚房,由於房子不夠,只有把自己的宅子正房三間騰了出來,自己一家人擠到了後面的佛堂,這份淒慘可就夠瞧的了。 還算好,來人算是真的注意到了對方的困境,也就沒有進一步再挑剔。 三間房子的分配情形是,那個看來像是雛兒,嘴上沒有鬍子的對方「頭兒」獨自占了一間,剩下的七個人卻分配在另外兩間房子裡。 一陣子窮忙,直到丑時前後才算安靜了下來。 任遲上床之前,對著妻子方氏苦笑著長長歎息了一聲道:「我這個前程也不想要了,等把這群老爺送走以後,我就上辭呈,不想幹了……」這才吹燈睡覺。 對於石塘灣驛館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來說,今夜似乎都太長了。 每個人都像是懷著過多的心事。 千手神捕秦照自然是心事最多、最沉痛的一個,家裡遭了滅門慘禍,官差在身,兀自不能脫得了肩,非但不能休息,反倒要格外地保持警覺,要不然差事上出了差錯,自己這顆項上人頭可就別想要了。 正因為這樣,他便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。 八位上差住入驛站的事,他當然已打探清楚了。以他辦事的謹慎,要在平時無論如何是不能允許這個驛站再收別的客人,可是打探的結果,由於來人的特殊身份,他可就不敢吭聲了。 官場裡的習氣極重,一頂官帽子足能壓死人。同樣是公門裡當差的人,當皇差跟公差,這個區別相差何止以道裡計?對於這幫子傳說中的「錦衣」大內衛士,他自認是惹不起,只有「往邊裡站」,儘量地躲著他們為是,哪還敢自觸黴頭? 四更天,秦照獨個兒起來,來到了前院偏房。 但只見院子裡高揚著四盞官燈,自己隨行兄弟五人,每人一口明晃晃的鋼刀,分踞四方正在看守著差事,負責看守的人是金華縣的總捕頭朝天刀張子揚,張老頭兒。 張老頭今天六十開外了,官差不由人,到了這個年歲,仍然還不能脫下身上的號衣,也叫無可奈何。 他為人機警,幾十年來見的案子大大小小多了,論武藝,雖非傑出,要講閱歷,以及辦案子的經驗,這些人裡,可就數他與頭兒秦照最為老練。 秦照所以要他今夜多偏勞,值個大夜班,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,實在是他常能察人之未察之先,覺人之未覺之前。 是以,就在秦照一腳踏入院子的同時,但只見兩邊紫藤架子咯吱地響了一聲,一條人影倏地掠在了眼前,現出了留有一綹點羊鬍鬚,乾瘦巴拉的張子揚來。 「千手神捕」秦照猝然一驚之下,倏地向後面退了一步,才發現了來人是誰,不禁微微點了一下頭。 「子揚,是你——?」 「朝天刀」張子揚笑道:「原來是頭兒,這麼晚了,你竟然還沒有休息,卻是為何?」 「子揚」秦照喚著他的名字,輕輕一歎,「這就叫事不關心,關心則亂——叫我怎麼能睡得著?」 張子揚冷冷一笑,道:「外面的情形我已大致看過了,各衙門來的人還真不少,想要混進來還真不容易,大概可以安心,倒是有一件事,頭兒不知你注意到了沒有?」 左右看了一眼,他才接下去道:「……這驛館裡來了貴客……」 秦照忽然輕吹一聲:「噓——」 張子揚可也注意到了,趕忙收住口,即見後院通向這裡的月亮洞門處,忽然揚過來一片燈光,緊接著一條人影,隨著那片亮光之後,緩緩地踱了出來,果然是有人來了。 來人一身藍布罩袍子,長臉,正是先時在內大打京腔的那個北京上差。 夜深寒重,他特意地在頭上加了一頂帽子,式樣特別,軟塌塌地貼在頭皮上,披在後腦上的兩根緞帶子,被風吹得獵獵作響。 長臉人一手提著膝下長襟,一手持著燈籠,逕自走了進來,負責坐更的四名捕快,立時有了警覺,其中之一倏地抱刀而起,圓睜著一雙眸子,直向著對方逼視過去。 長臉人白著一雙大眼睛珠子,向著他骨碌碌轉了一轉,滿臉不屑地笑了笑,倏地「噗」一聲往地上啐了一口痰,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。 看到這裡,千手神捕秦照不由皺了一下眉,向著來自金華的老捕頭張子揚遞了個眼神兒。 他二人立身暗處,一時倒無虞被對方發現,倒是對方長臉人的一舉一動,卻能很清楚地被他們看在眼中。 由於秦照與張子揚都關照過,這個院裡是絕對嚴禁外人進出,這名捕快——雙叉手謝義怎敢疏忽?當下一連向前跨了三步,橫身攔住了長臉人的去路。 「朋友,幹什麼的?這裡奉命是不能隨便亂走的,請回,請回。」 謝義早先也聽說了驛館裡來了大內身當皇差的貴客,是以嘴裡才像是格外留了情面,特意地說出了「請回」二字。 可是這兩個字顯然在這位長臉朋友身上,並沒有起到預期的作用。 長臉人「嗤」地冷笑了一聲:「我是幹什麼的?問得好,我正想問問你是幹什麼的?」 揮了一下手,長臉人道:「給我閃開,免得我看得嘔心。」 雙叉手謝義素日公門當差,哪裡受過這個?兩隻眼一翻,怒聲道:「你小子是找岔兒來的了,爺兒們可不吃你的這一套。」 嘴裡說著,這個謝義霍地當胸一掌,直向著對方長臉人身上推過來。 看到這裡,一旁暗處的張子揚眉頭一皺道:「不好——」 他這裡正待出身攔阻,卻已來不及。 原來那長臉人一身功夫可是不弱,似乎早就存心不良,謝義這麼一出手,可就正中下懷,即見他身子向外一閃,左手倏起,噗的一聲,已劈在了謝義手上。 「你小子是活該欠揍。」 腰上使了一股子巧勁兒,這個長臉人霍地向外一擰胳膊,呼的一聲,已把謝義給摔了出去,這一摔足足摔出了丈許開外。 眼前正是斜出來的一截屋角,謝義這個來勢,可不免有一頭撞上的姿勢,要是真撞上了,這條命可就不保。 暗中的秦照和張子揚相繼吃了一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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