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長劍相思 | 上頁 下頁
一〇〇


  他雖不似過龍江那般自負過人,目空四海,但是凡武功練到了一定境界,確實不易服人倒是真的,但是一想到金雞太歲過龍江那般身手,卻不能不令他暗自折服。

  越是這樣,便越加地激勵起他的雄心壯志,不只一次地為自己許下心願,此生今世,當以打敗這個過龍江,為第一要務。這樣發著狠,心裡真個便似舒坦多了,不知不覺,回到了落腳的客棧。

  華燈初上,棧房裡來往客人甚是熙攘,關雪羽自忖著這副作子實在見不得人,便繞到了後街小巷,縱身而入,摸著黑來到了自己的居住的這爿院落。

  他性喜安靜,每一次居住客棧,都煞費周章,特意地要店家安排靜室,一來便於自己練功。再者為的是逃避亂囂的酬酢,就像眼前他所居住的這個地方,便是鬧中取靜,小小的院落裡,只有三間靜室,其中兩間是空著的,關雪羽占住一間。獨享這滿園秋色,倒也有一分恬靜。

  然而,他似乎就要失去這份恬靜了。

  當他一步踏上廊道時,意外地發覺到,緊鄰著自己的那一間客房,現在竟然有人居住了。

  原因是這間房子此刻竟亮著燈。

  微微愕了一下,心裡不免有氣,記得當日來時,他早已與店家說好,這裡不再收受外客,自己情願多付些錢,想不到卻是變了卦,原想立刻去找尋店家理論,想一想自身此刻之狼藉模樣,實在是見不得人,暫且隱忍不發,明天再說。

  想著,他便特意地放輕了腳步.繼續前行。

  一陣清雅的琴聲,隨著微風隱送過來,聲音裡透著悽楚古雅。

  先時,當他一腳踏入院牆時,便仿佛聽見了這陣子琴瑟之聲,事屬平常也沒有留意,現在,當時再次聽見時,情形便自不同。原來琴音發處,正是自己這位新來的鄰居。

  彈琴弄瑟的人敢情不是凡俗之輩,這乍入耳際的三擘四劃,已是大有餘韻,聲調古雅,正是引人入勝。

  「哦,」關雪羽一步站立,不免神馳,「這是什麼人?競有此功力造詣?」

  一念之興,便不禁把先時怨忿之心打消了一半,若非眼前齷齪。真恨不能直趨造訪,倒要見識見識這是何等人物?

  只是現在,他卻寧可保持著一副屬於自己的寂寞,雖有詫異之心,想過也就罷了。

  進屋亮燈,一翻清洗之後,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裳,這才像是真的舒暢不少。

  「不才愧我非名士,可喜卿能作解人」,那陣子幽雅含有古韻的琴音,自一開始就若即若離的響著,對於此刻的關雪羽來說,實在是一種心靈上最恰當的安撫。

  斜倚著倦軀,原應思睡的神情,卻竟外在此縷縷音韻裡,得到了振奮、亢進,敢情是欲睡不能了。

  昔蔡中郎得桐木而制琴,乃名「焦尾」,自此而後,這門樂藝便屢有進展,發展至今,堪稱洋洋大觀,極不簡單,良琴擇主而造,佳士亦非良琴而不樂,諸此自不比一般巷坊凡俗,大抵而言,擅琴者必得弦外之音而佳,否則便落俗矣。

  關雪羽於此道雖然算不上一流之境,卻也得窺堂奧,說得上一個知音,正因為如此,這乍然飄臨的琴音,才令他格外感覺親切、驚喜,平心而論,對方于此琴藝之一途,卻是較乎自己更高明多了。

  眼前這人顯然既琴又瑟,尤其難能,所謂「琴傳而瑟不傳」,是因為擅琴者多,而懂瑟者稀,合琴而瑟者更少矣,這人必將是右手挑琴,左手彈瑟,左右互換,一樽滿俯,謂之「珠玉滿懷」,寓意于白香山「大珠小朱落玉盤」之典故也。

  過去在青燕峰,關雪羽常見父母雙合琴瑟,那才是歎為觀止,晉朝的楊泉曾說:「琴欲高張,瑟欲下調。」是因為瑟聲偏高,不慎便將奪琴聲,故只能取其幽,至於所彈之曲,琴如是,瑟亦如是,同聲相應,才能配合無間。

  有了這番認識,關雪羽此刻再聽隔室人所和琴瑟,更不禁大為欽佩。

  他所以猜測隔室只是一人獨奏,並非二人配合,那是因為由相同無隙的指法中聽出,一個「小間勾」接下去一個「大間勾」,魂魄相依,聽起來真個迴腸盪氣,接下去的一段大四走弦「大漠風沙」,更不禁把關雪羽聽傻了。

  正因為這一曲「大漠風沙」也是他父母喜愛的曲子,此時聽起來便越加的感到親切,當日父母雙合此曲時,曾使他歎為觀止,直認為當今人世,再無人能與之抗衡,而眼前這陌生客人的造詣,更像是較諸父母猶上一層,令他驚異的是只聞曲韻的抑揚曲折,一擘一劃都似與父母一般。

  他這裡正自如癡如醉,彈者更似難能自己,陡然間音歇飛吟,所謂「弦瑟欲斷,聲聲按本」,琴瑟道中得此「奇」境者,實不多見。

  關雪羽忍不住脫口而出,輕輕地喝了聲彩。

  彩聲方自出口,隔室的琴瑟聲驀地中止,彈者用了一手輪指,亂音一轉就此打住,卻聽得隔室傳來了一聲冗長的歎息,就此歸於寂靜。

  關雪羽心中甚是後悔,只道是自己一時盂浪,大意失色,敗壞了人家清興,那一聲歎息,多半是為此而發,想要到隔牆說上幾句道歉的話,只怕益增唐突。

  「算了,今夜晚了,明天再說吧!」

  心裡這麼想著,便過去撥暗了燈光,順便打開了門扉向隔壁看了一眼,卻只見銀紅的窗戶紙上映著一個高髻長髯的老人形影,不過是匆匆一窺,緊接著那房裡的燈光便自熄了。

  關雪羽益發地覺出無趣,方要把門關上,只聽得一聲女子的口音說道:「慢著!」

  暗影裡人影一閃,一個高挑的窈窕身影陡地現身眼前。只須瞄上一眼,關雪羽便立刻認出了她是誰來。

  「鳳姑娘?」

  「是我,」一抹笑靨展顯在鳳姑娘臉上,「抱歉,這麼晚來造訪,我可以進來麼?」

  「這……請。」

  鳳姑娘一笑,進入屋內。

  關雪羽走過去,正欲剔亮了燈。

  「不用,難道你忘了,我是不太喜歡亮光的……」

  關雪羽點點頭,回身坐下。腦子裡記起那一次在麥家晤談時,果然是置身於黑暗之中,比較起來,今夜還算是亮的了。

  「你的命真大,居然還沒有死,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,恭喜!」

  說時,鳳姑娘那一雙充滿了睿智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轉了一轉,淺笑著點了一下頭。

  「看來還算好,只不過破了幾塊皮,有些擦傷罷了。」

  關雪羽奇怪地道:「你都知道?」

  「嗯,知道的不少。」她唇角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,「我知道你見著了過龍江,兩個人在竹林子比劍,你敗了跌落懸崖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她微微閉了一下眼睛,緩緩地又睜開來,頗有怨意地白了他一眼,接下去道:「害得我飽受虛驚,白忙了一場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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