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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「呵呵……好小子……好小子……」老和尚一個勁兒地眨著眉毛,單手直豎,乾脆宣起了佛號來了,「無量壽佛,阿——彌——陀——佛——」

  關雪羽停下腳步,恨恨地咬著牙。他知道自己氣也是白氣,老和尚不想說的,就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,也休想讓他吐出一個字來。怒氣既去,歎息一聲,他無可奈何地在一張竹椅上坐下來,看著老和尚苦笑了笑:「好吧,咱們不談這些,既然你什麼都不說,這一趟我算是白來了——」

  「你沒有白來,」老和尚一雙眸子炯炯有神,「最起碼我能給你消災抵禍。」

  「消災抵禍?」關雪羽哂道:「說來聽聽。」

  出雲和尚點點頭道:「從現在起,你留在我這裡,七天以後就天下太平了。」

  「你是要我七天之後再離開?」

  「對了……」

  「不行,」關雪羽冷笑了一聲,「理由剛才我已經說過了……罷了,我原想拖你下山,助我一臂之力,現在看來,希望渺茫。」雖然如此,他仍然還存著萬一的希望,眼巴巴地看著和尚,「你是知道的,我的『鐵胎功』功力不足,抵不過他的『黑手穿牆』……」

  「豈止是黑手穿牆?」老和尚冷漠地插了一句。

  「所以……如果你肯出手助我,憑著你的那一手『玉琵琶』,加上我燕家絕技,哼哼……就算他再厲害,也不是我們的敵手。」

  老和尚冷冷一哂道:「阿彌陀佛,老袖是早已跳出紅塵之人,這件事你莫要把我算上。」

  關雪羽愣了一下,點點頭道:「很好,我總算認識了你這個人了。」

  老和尚又宣了一聲佛號,才道:「你我今日處境不同,不能一概而論……小燕兒,你莫要擾亂了我老和尚的心境。無量壽佛——」念時手撚念珠,眉頭輕聳,竟自閉上了眼睛。

  關雪羽呆了一會兒,想到即將遭劫的麥家大小,不禁一時心情紊亂,面前忽然現出了麥小喬的影子……她那雙深邃卻不失天真的眸子,正自向自己注視著,白皙的臉上,竟失去了笑容——敢情竟是一張待死的臉。一刹那,他驚出了一身冷汗。

  論交往,不過是數面之緣,不到什麼深的感情。即使與麥老爺麥玉階,也不過是一次談話的交情,犯得上管這個事麼?況乎是這等以性命相搏之事。然而,偏偏就是壓不住心理上這股子激動的情緒,除非自己是個不思不想的木頭人,否則,有血有肉的一條漢子,這口氣是忍不下去的,更逞論什麼仁義俠情了。

  即使在日光的正射之下,他那張瞼也過於蒼白了。

  心裡的激動,熱血沸騰著,幾乎像是要噴了出來。越是這樣,看著老和尚的那種事不關心的神情,就越加可恨,真恨不能跳起來狠狠地踢他一腳——「燕字門」在武林中獨樹一格,向以「性功」見長,這種「性」實在是「性命之性」,昇華了也就是佛道界所標榜的「無性」之性。那是「苦修」之後才能常見的成果,一旦成功,七情六欲難犯其身,殊不容易。燕雪(關雪羽)在這一門家傳功力上,自信已有幾分火候,素日受益頗多,然而今天……

  老和尚其實沒有入定,炯炯目神,透過細開的兩道眼縫,直直地打量著對方這個年輕人,對方的一舉一動,包括肚子裡想的,也逃不過他的這雙「法眼」。「阿——彌——陀——佛——」平白無故地又再宣了一聲佛號,「這件事看來你是管定了?」

  關雪羽用堅毅的目光代表了回答。

  出雲和尚喃喃道:「汝負我命,我還汝債,汝愛我心,我憐汝色,以是因緣,經千百劫,常在纏縛。」睜開眼睛,直直地逼視向對方。

  關雪羽不禁為他淩銳的眼神,驚得一驚,下意識地為之目逃,少頃,他又把目光回到了老和尚臉上。

  「小燕子,聽我說,這件事不要去管吧!」他竟是一片「苦口婆心」,奈何少年人不為之所動。

  「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!」老和尚幾乎在哀求他了,「你可知你大伯父燕子青老快客,那只左臂是怎麼斷的?」

  「那又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?」

  「與這件事固然無關,只是卻似給你一個告誡。」

  關雪羽沉沉地出了一口氣,老實說這當口,他實在是沒心情再聽這些了。

  老和尚卻偏偏裝作不知,兀自不厭其煩地繼續說下去:「四十一年前,不……四十二年了吧!」他點點頭,「四十二年前,一個落雪的夜晚,你伯父管了一件閒事,為了救一個不願出家的小尼姑……」

  「那是我的大伯母,女飛衛石明玉。」

  「不錯,是石……明玉。」老和尚冷冷地說,「對方是出了名難惹的青竹塘主無耳老尼,她好不容易收了你伯母這個得意弟子,欲將她一身武學,盡數傳授,偏偏你伯母竟無意出家……整天哭哭啼啼,你伯父燕子青為此抱不平,竟自輕易地向老尼下了戰書,那一日我正與你祖父在堂上對棄,你伯父來了,他們父子的幾句對話,我如今還記得。」

  關雪羽默默地注視著,要領略他的弦外之音。

  出雲和尚輕輕哼了一聲道:「他父子一番對答之後,你祖父說無耳老尼不易招惹,你伯父竟然不予理睬。你祖父問他燕家絕技『七十二式燕子飛』會了多少?你伯父答說全都會了,你祖父遂命他當堂演來。」

  關雪羽怔了一怔,這倒是他以前像聽說過的,卻也有幾分置疑:「且慢,難道你親眼看見?」

  老和尚莞爾一笑,點點頭道:「問得好,你燕家絕技自是不容外人窺視的,即使我這個出家人也不例外,我知趣地避開了。」

  關雪羽點點頭,這才有幾分道理。

  「我回來的時候,你伯父顯然已表演過了。」老和尚說,「你祖父竟然讓他去了。」

  「那是因為我大伯父果然已精通了我家絕技?」

  「不然,」老和尚冷冷地說,「你祖父當時告訴我說,你大伯卻連一半的火候都沒有。」

  「那——為什……麼又……」

  老和尚的手勢,止住了他的發問——

  「你祖父繼續與我下棋,」和尚接下去說,「下了一半,他老人家停子不發,待看他時,竟自落下了淚來。」

  「這又為什麼?」

  「唉!」和尚道:「我當時佛門功業不深,也自迷離,見你祖父傷心落淚,不免問故,你那祖父乃告我道,你伯父此一去,凶多吉少,苟能不死,也必將落得『斷臂』而歸的奇慘下場。」

  「啊——」關雪羽不禁呆住了。

  老和尚歎息一聲,讚歎道:「你祖父真不愧是一代劍客,料事如神,當然,這全與他知彼知己的精湛武功造詣有關。」微微頓了一下,老和尚接下去道,「在我追問之下,你祖父才說你伯父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之中,有十二手欠熟,十一手方自入門。這還不說,其中有一手最重要的,竟與他往日傳授完全背道而馳,你明白我的意思——那是『走火人魔』——練左啦!」

  關雪羽發出了幽幽一聲歎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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