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長劍相思 | 上頁 下頁 |
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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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一章 沈邱四惡老 肆虐臨淮關 火烘烘的太陽垂掛在西半邊天上。 天是紅的,地也是紅的,好像是眼睛所能看見的一切,都沾著了「紅」——紅得每個人心裡都發了「毛」。 地裡的莊稼大半都枯死了,剩下還沒死的,黃焦焦地搭拉著,放眼看過去,所見者是龜裂的田陌,赤地千里,竟然沒有一丁點兒的綠意。 「十足是荒年哪!」謝老九眯縫著兩隻大眼說,「天災人禍,這一回八成是活不了啦!」 「哼!」麥七爺似乎不大得勁兒,連話都不願多說,「活不了你不會刨個坑兒把自己活埋了……你死了還不是臭一塊地,倒可惜了這身上的肉,白便宜了野狗。」 「哧,誰教你說的。」 謝老九自嘲地笑著,端起面前的茶碗「茲茲!」地吸了兩口,咂著嘴,才發現只剩下茶葉沒水了,「他娘的……毛尖兒,毛尖,你小子……上茶呀!」 毛尖兒過來了,十六七歲大的小夥子,赤著膊,光著兩隻毛腿,人瘦肚子倒挺大,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。 手裡提著白鋼大水壺,壺是夠大的,就是沒有水。 「九爺您多包涵……」舉了一下空壺,毛尖兒齜牙一笑,下面的話可就省了。 「喝!」謝老九睜著大眼珠,叫道,「沒水了?開茶館的不賣茶,這倒是他娘的新鮮事兒,你小子得給我說說清楚,要不然……」 「要不然怎麼樣?」 麥七爺由躺椅上坐起來,接上了碴兒:「六十開外的年歲,小個頭兒,瘦得像燒雞,你還能怎麼樣?別他娘的不知足了。」麥七爺抖著早已濕透了的絲綢子小褂,露著兩排肋骨,「也不拿眼瞧瞧,這麼大的四個字,你是沒看見?」 旱煙袋杆子邊指帶敲的這麼一比劃,謝老九才算是看見了,可不是嗎?黃紙黑字清清楚楚的寫著四個大字—— 「荒年歇市。」 「這……這……」姓謝的臉上怪不得勁兒的,「才貼上去的吧,怎麼早先沒有看見呢?」 「早就貼上去了。」毛尖兒賠著笑臉道,「只是幾位老客人來了,不能不照應,七爺你多多包涵,早先五口井出水,這會子只剩下了一口,水還不足。」 大茶壺嘩啷啷的摔得直響,水夥計齜著牙賠著笑,道:「掌櫃的說了,三位的茶錢一概免收,算是小店的奉送,接待不周。」 「哪裡話,你們李掌櫃的太客氣了,你下去吧!」 麥七爺揮揮手,毛尖兒哈著腰退了下去。 所謂的「三位」,自然還有一位。 麥七爺、謝老九情不自禁的都注意到了偌大的茶座上,可不光是這麼兩個人,除了麥、謝二位之外還有一個人,這個人也不能算是外人,他們原是認識的——關先生。 認識他的人,都這麼稱呼他,姓「關」的只是隨著第一批逃荒的人下來的,來了以後別的人走了,他卻獨個兒留下來。 年紀輕,人長得體面,能詩擅文,聽說還是個舉子,大傢伙一商量,認為人才難遇,這裡正需要這麼一個人,可就把他給留了下來。最近姓關的更在麥家詞堂大院裡設了館,名副其實地當起先生教起學來了。 有學問的人到哪裡都受敬重,關先生也就無可無不可的在這裡留了下來。 挽著白紡綢的汗褂,懸著右手,關先生正在寫字,寫的是一部《羯磨疏隋綠記》,蠅頭小楷隸書體,一筆一劃都不含糊,極見功夫。 這是答應附近石頭嶺出雲寺和尚的一件善功,一卷手抄《羯磨疏隋綠記》足足寫了一個月還沒有完工,碰巧這茶館主人李掌櫃的是位篤信佛學的居士,時常往寺裡走走,自然而然的就跟這位關先生交成了朋友,所以沒事的時候,關先生也喜歡往這裡走走,麥七爺邁著他的八字多,走到了關先生座頭,低頭看了看他的經文,一時讚不絕口: 「嘿!還真有你的!這筆小字真比上皇帝的摺子還工整,大熱天,可真難為你了。」 「七爺你誇獎了。」關先生依舊在寫他的字,「閑著也是閑著,寫寫字打發時間。」 麥七爺是麥家的帳房管事,麥家是臨淮地方的首富。大概是沾著了一房遠親,所以他也姓麥,肚子裡多少有些墨水,所謂惺惺相惜,對於關先生也就格外的敬佩。 「唉!這種天……哪!」麥七爺苦著那張黃臉道,「再旱下去,大夥誰也挺不住了。」 「敢情——」 接話的是李掌櫃的,黃胖黃胖的,搖著大芭蕉扇子由裡面出來。 「七爺,不知您聽說沒有,穎州府那邊更厲害,光餓死就有好幾千,今天早上來的人說,小孩子都被殺來吃了,人吃人啦——這是什麼世界?」 麥七爺愕了一下,瞪著兩隻眼道:「怕就怕這個,到底是來了……」 謝老九也踱了過來,臉上嚇得變了色:「這種事我聽我爺爺說過,那一年也是咱們這地頭上,說是人吃人,女人和小孩都不敢出門,草根樹皮都撥光了……不過五六十年的光景,又來了,我看咱們這地方一定是鬧旱魃了,得快請道士來念咒捉妖才行。」 「妖不妖的倒不去說了。」李掌櫃的愁容滿面地說道。「有時候人比妖還要厲害,誰要是把這幾個禍害頭子給除了就好了。」 「怎麼?」麥七爺又是一呆,「掌櫃的你是聽見了什麼風聲?」 謝老九也嚇傻了,忙道:「什麼?你是說沈邱的那四位主子?可有了什麼動靜?」 「豈止是那四個,多啦——」 李掌櫃的一個勁兒歎著氣:「剛來的消息,顧家橋的王家叫人給端了,上上下下四十多口子全被殺光了。」 「啊唷……」麥七爺失聲大叫道,「你說的是王大人那一家子?那可是我們東家通家之好……誰?是誰能有這個膽子呢?王家有的是能人,有錢又有勢,怎麼會……」 李掌櫃的苦笑道:「詳細情形我可是不知道,只知道不是沈邱那幫子人幹的,說是老少兩個人,南邊下來的,可真有功夫。」 關先生正在寫字,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懸著腕子定了下來,也聽上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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