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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


  青萍此時,除了對他感到恐懼外,並沒有什麼厭惡,而她卻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,她對白如雲的一切,都感到奇怪。在這個世界上,人類所有的感情,都是由好奇而產生的。

  他們彼此沉默了半天,沒有一句話,白如雲只是自酌自飲,他一句話也不說,一口菜也不吃,只是悶聲不響,把酒一杯杯向肚子裡灌。

  青萍雖然很想過去,跟白如雲聊一聊,可是由於一種少女的矜持,她沒有這麼做,可是她的心裡,卻在不停地想著一些問題:「……他的身世到底如何呢?……我猜他一定有一段悲慘的身世,不然他不會這麼冷酷和怪僻……他這麼高的功夫,誰又是他的師父呢?」

  這時白如雲已然獨飲了十數杯酒,他似乎有點熱,把披風解下,並把背後的鐵旗也取下,用手解開了領口的布扣,可是他臉上的軟皮套子,仍然戴著。

  青萍默默不響地斜目窺視著他的一切動作,她想:「不知道他長的什麼樣子?……可是他一定是個年輕人,比我也大不了多少。」

  白如雲這時又由皮套的開口處,灌進了一杯酒,他一斜眼,冷冷地對青萍道:「姑娘,你真的不過來?」

  他這句話雖然是如此的冷酷,可是就如同他的人一樣,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,令人不可抗拒。

  青萍情不自禁地移動蓮步,慢慢走到白如雲對面,隔著他六尺坐了下來,輕聲道:「你……你到底準備把我怎麼樣?」白如雲閃動了一下明亮的眸子,他哼了一聲道:「哼……

  我不準備把你怎麼樣……在你爹爹來之前,我只要你住在這裡,每天陪我談談天。」

  青萍聞言更是覺得奇怪,竟然一個念頭,閃電般地襲進了她的腦際,她想道:「莫非他……他喜歡我?」

  青萍想到這裡,不禁一陣劇烈的心跳,雖然是由於恐懼,但這成分已不太多,而是另有一種奇怪的情緒,在劇烈地擾著她的芳心。

  白如雲見她不答話,他向遠處盼顧了一下,接著道:「我不應該帶你來的,因為……我恨每一個人……一看到他們的臉,我就想離開他們,一輩子也不想再見,可是你……」

  青萍被他激動、怨憤的聲音所吸引,她輕輕問道:「我……我怎麼樣呢?」

  白如雲被她問得一驚,他遲疑了一下,用手指著桌上的磁片道:「你……你吃梨吧!」

  青萍見他避而不談,不由更加疑惑,她搖搖頭道:「我不吃……」

  二人又開始沉默了,這時南水北星二入,已然換了乾淨衣服上來,尚未說話,白如雲已揮手喝道:「下去!叫你們再上來。」

  南水連忙答了一聲:「是!」北星也緊跟著答個「是!」,二小又轉身下樓去了。

  青萍這時已然下定決心,一定要問白如雲一些問題,於是她向他注視了一下,問道:「你為什麼這麼恨人?」

  白如雲猛然站起身子,他雙手扶竹欄,向遠方望去,用著他一貫的聲音道:「不為什麼,就是因為我恨!恨……」

  青萍見他如此神情,又聽他滿口說著「恨」字,益發斷定,他在童年的時候,一定受過重大的打擊,以致於使他深深地恨著所有的人。

  任何一個人,對他所好奇的事物,必然會產生一種濃厚的興趣,而且有一種「追根問底」的意念,現在青萍也是一樣,她對白如雲越來越奇怪,也越來越感興趣了!

  青萍對著他的背影道:「你剛才唱的歌是你自己編的吧?」

  白如雲點點頭,他竟連一個「是」字都沒說。青萍繼續說道:「……在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很可愛的……我們不應該去恨他們……」

  青萍話未說完,白如雲驀地轉過了身子,他雙目射出了一陣可怕的光芒,嚇得青萍把沒有說完的話吞了回去。

  白如雲也發覺了自己的反常情形,他立刻又恢復了剛才的情緒,慢吞吞地道:「你認為應該愛每一個人?……如果有一個人,殺了你的爹爹,燒了你的家,摧毀了你的生命和靈魂……『你也去愛他嗎?你不恨他嗎?」

  白如雲是一種試探性的詢問,他想從別人的回答中,找出與自己看法不同的地方。

  青萍聽他如此一問,心道:「果然他有著血海深仇!」

  她嘴上答道:「……那我只恨那一個人,我不會恨所有的人……你多想想吧,也許有人幫助過你,也許有人救過你,難道你也去恨他們嗎?譬如說,教你武藝的師父……」

  白如雲搖著頭道:「至少,他們也沒有什麼可愛的地方,我永遠也不會去愛他們!」

  青萍聽他如此一說,知道他那種偏激的想法,已然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,絕非三言兩語所能開導,當下也就不再談論,轉了話題道:「你的師父現在在哪裡呢?」

  白如雲見問,他一斜身,靠在竹欄上,漫不經心地答道:「師父……我從來就沒叫過師父!我只知道他叫老道。」

  青萍聽罷越發驚異,她萬想不到白如雲對他的師父,也是這麼淡漠無情,當下道:「那麼說令師一定是位道長了……你這樣占山為王的做法,他也贊成嗎?」

  白如雲由鼻中微微哼了一聲,冷冷說道:「他現在犯了錯,我把他關起來了,每天去責罰他一次!」

  青萍聽罷驚得幾乎出了聲,她簡直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,難道白如雲的師父,還沒他的功夫高嗎?……這是不可能的,但是為什麼他願意讓自己的徒弟禁錮責罰他呢?

  青萍正在驚異、思索之時,白如雲冷冰冰的聲音,又傳入了她的耳朵:「如果你想見他,明天我就帶你去!」

  青萍聽了立刻有一種莫名的驚喜,她倒想看看這個怪人的師父,當時連忙答道:「好!你明天一定要帶我去!」

  白如雲見她對自己,已不像先前那麼歧視,心中高興異常,立刻坐回原處,把梨果盡往青萍面前送去。

  他們二人繼續談著,直談了一個更次,青萍雖然與他接近了許多,可是仍然感覺到,他有一種「拒人千里」的隔閡,使得人不敢過於親近他。

  在白如雲,他最初希望接近這個嬌美的姑娘,可是,當他感覺到,這個女孩子漸漸接近他的時候,他又產生了一種極大的恐懼,自衛似地再把她推開。

  最後,又經過一段沉默之後,白如雲站立了身子,他喝了太多的酒,但是他卻沒有一點醉意。

  他恢復了以往冷漠的神情,向青萍點了點頭,從牙縫裡迸出了三個字:「我走了!」

  說罷,他由桌案下取出一塊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板,把披風和鐵旗拿在手中,右掌揚處,那塊木板輕飄飄地落在湖心,白如雲身形晃處,恰似一隻巨大的夜鳥,落了下去,他單足點著木塊.左手披風向後一揮,如似滑冰一樣,身如飛箭向前面飛去,這等功夫是「蜉蝣戲水」,顯然比「登萍渡水」又要高上一籌了!

  黑暗中又傳來了他淒涼悲愴的歌聲:

  悠悠天地心淒淒斷腸人……

  青萍被他孤獨悲涼的歌聲,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,她不禁喃喃地低語:「可憐……可憐……」

  翌晨,青萍由夢中醒來,覺得身上寒意頗重,她翻身爬起,穿好衣服,將竹窗撐起,立刻襲進了一股清涼的寒氣,這是一個有霧的早上,山色朦朧,寒禽振翅,圍著竹樓飛繞,鳴聲連連,偶然吹過的山風,把滿空凝霧吹開,猶如怒濤排山,那被風吹散的濃霧,化作了嫋嫋白絲,曼妙地舞動著散開,然後又聚集在一起。

  青萍看著如此奇景,不由心曠神怡,呆呆地伏在窗櫺上,她整個人的心神,隨著滿空的霧點,隨風飄蕩沉浮,已到忘我之境!

  青萍正在出神,突聽房外南水低聲問道:「姑娘,你可醒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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