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白如雲 | 上頁 下頁


  黃昏的暮色點綴在這一片山林小道上,顯得靜寂異常,除了那呼呼的風,還是一個勁猛刮著,這一望如龍蛇伸縮的小路上,竟是沒有一人……

  忽然風聲中傳出一聲長吼,緊接著這吼聲斷斷續續,隱約可聞出那是:「鏢——鏢——」

  「伍——天一一麒——伍——天——麒——」聲音嘶啞如吠,緊接著就有一騎棗紅馬由這山隘口轉入山道,這人雙手按唇呈喇叭形,正在如上地吼著。待他走近約有五六丈之後,才又由這隘口轉出一騎人馬,一色紫緞風衣,內著緊身衣靠,連續馳出竟有八人之多,都是佩著鮮澤的兵刃,碰在皮鞍之上,發出掙掙鏘鏘的鳴聲,暮色裡更顯得這八騎人馬太神武雄壯了在這八匹人馬之後,竟是一列十輛漆黑鏢車,全系獨輪帶著推手,每車都由一年輕的小夥子推著,鏢車上俱插著一色漆黑三角小旗,旗上是「泰順」二字,迎著這疾勁的卷毛風發出拍拍之音。

  最後又出來了二匹駿馬,一黑一白,白馬之上是個看來十七八歲的大姑娘,青巾紮頭,風眉杏目,桃腮櫻口,身著一身水綠薄緞緊身的勁服,外罩腥紅的長披風,馬頸上懸著一口黑穗長劍,真個是風姿諷爽,秀目澄波,好嬌秀絕倫的一個姑娘!

  那匹黑馬之上卻蹬鞍隆背坐著一個老人,這老人年紀可有七十出頭了,雪白的長須披風飄到了頸後,兩道又厚又長的眉毛,雙眉之下那雙眸子又細又長,開闔間神光十足,令人不敢逼視!

  這老人一身青綢秋衫,兩隻大袖上卷一半,露出一雙細白的手臂,足下是一雙布質便履,偶視之,只疑這老人是一山林逸士,出外遊山玩水,卻不知他竟是名揚大江南北的王牌鏢師金剪手伍天殿,他自出道以來,多少綠林中不可一世的怪傑,都喪命在這老人的雙掌之下,武林中水旱各道,提起此老來,真個是不寒而慄!

  這伍天麒聲望之高,武技之精,已使一班綠林道中人望風披靡,只要是這老人那面金剪鏢旗所過之地,簡直是通行無阻,從沒有任何人敢輕持虎須,尤其是近十年以來,他又上了年紀,可以說他自己從未押過鏢,再大的銀鏢只有兩個鏢師,亮著這伍天麒一面金剪鏢旗,可以說暢行四方。

  然而今日這狂風之夕,苦道長途,這位老人家居然親自出來了,這簡直不能不說是奇跡。

  原來那白馬之上的少女,正是老人獨生的掌上明珠,芳名青萍,這伍青萍自幼追隨父親練成一身驚人的絕技,尤其擅打一種暗器,這暗器名喚「金風剪」,是伍天麒獨創的暗器,一手三剪,這是他父女獨有的絕技,因此武林中都給了這姑娘一個綽號叫「金風剪」,早在武林中引為佳話。

  到底這是一趟什麼鏢?居然能令他父女一齊出手,而且八位鏢師也出來?這其中有兩個原因。

  原來這條秦嶺側道,風傳最近新出了一位綠林怪客,誰也沒看見過這怪人是何容貌,只知他掌中是一面怪旗,近月來折在他手上的成名鏢師不知幾幾,這位鐵旗怪客,好似專門和漂師過不去似的,一般商旅任你帶著多大財產,照樣通過無辜,只要是保漂的,那就算倒了黴了,劫了鏢銀不說,多半還得把命賠上,手段之厲,下手之毒,可謂開綠林之始。因此風傳之下,這位老人家卻不得不謹慎了,正趕上要往川地走一趟鏢,所以這伍天麒一反往常,親自出馬率眾押鏢。

  然而這並不是主要的理由,主要的是他這位掌上明珠伍青萍小姐已到了標梅之年,自幼即許配給雲南點蒼山前輩異人龍可忠之子龍勻甫為妻,此次行漂就便是送女出閣。在這雙重的情形之下,這位老俠客不得不親自出馬。大江南北此時都已獲悉了這消息,認為這一次那鐵旗怪客可碰見扎手的人物了。以金剪手伍天麒那種驚人的武功,江湖上都認為那鐵旗怪客一定是望名生畏,絕對不敢再輕易招惹這位老鏢師,就連那伍天麒自己,想起來也有如此感覺,他常常想:「如果這使鐵旗的小於聰明的話,他就應該這一次躲得遠遠的。否則,嘿!我老頭子晚年可又要開次殺戒了……」

  他是那麼自信,充滿了豪氣,就像他年輕的時候一樣……

  此時繞過了這山口子,眼前形勢愈發陡峻,這位老頭不由微微皺了一下眉,對身側的女兒笑道:「那鐵旗怪客要是果在此處盤踞,那麼這裡形勢是十分險要,真可謂一人當關,萬夫莫入……」

  伍青萍聞言一翻秀目,在馬上笑道:「爹!人家都說這鐵旗怪客厲害得很呢,大概知道爹要來了,嚇得他跑了……」老人手持銀須笑道:「但願如此吧,我老了,也真不願再多惹事了。」二人正說之間,忽聽鈴鈴一陣破空之聲,伍天麒淬然臉色一變,「啊」的叫了一聲,仰頭一看,正是一杆黑羽朱杆的雁翎響箭,一閃即往對嶺逝去。他父女淬然擰韁勒馬,遂聽前行人馬一陣吆喝,俱都停馬不前,那八位鏢師有四位已亮出了兵刃,轉馬馳近了鏢車,另四位卻是勒騎不動,喊鐮的趟子手老霹靂李茂森,此時也己見狀,他是老江湖了,押鏢以來,見過多少驚險場面,一見這枝雁翎響箭,就知是綠林中踩盤子的信號,哪能不驚?此時見狀扭騎催馬,拔刺刺已馳近了伍天麒父女,低道:「當家的!可有點子啦,這地方可太不利了,你老人家可想個辦法……」

  伍天麒雙目環掃了四下一番,也發覺此地地勢太窄,動起手來難以照顧鏢車,不由冷哼了一聲,道:「小於,投什麼大不了,你前面帶路,出了這岔口子再說,我倒要看看是那一道上的人物,居然給我老頭子過不去……」

  這老霹靂李茂森聞言後答應了一聲,掉轉馬頭口中吆喝道:「鏢頭說立即護鏢前行……」跟著領先催騎,又吼了起來:「鏢——鏢——泰順——泰順——」

  「伍——天——麒——伍—天——麒——」聲調悠遠,四谷回環不絕!

  伍老鏢頭在馬上一打量四山情勢,也不由心中暗驚,暗付好一番地勢,窮目所望奇峰凸雲,峭壁林立,老藤糾葛,展延著森森的茂林,這綠林人居然盤踞於此,只此見識氣魄已透著不凡。

  伍青萍此時娥眉深鎖,挨近父親道:「爹……我們還是繞道吧……」

  金剪手伍天麒聞言,一聳那兩道白眉怒道:「這是什麼意思?難道……」

  伍青萍不由臉一紅,吃吃道:「女兒總像覺得這一次不大吉利似的,爹歲數也大了,何必再和這般,綠林小丑一般見識?」

  伍天麒冷笑了一聲,道:「真是滿口胡說八道,我金剪手白吃了這口飯以來,何曾作過這種丟臉的事,你不要替爹擔心了,諒這等小輩又能把我父女如何……嘿嘿……」

  這老人冷笑著,那一雙細目乍開又闔,眸子內透出怕人的光芒,他依舊是帶馬前行。

  轉眼問這一行鏢馬又出去三四裡,眼前地勢高亢,多松柏,大都高可參天,垂蔭數裡,除了這一行人馬走路之聲,再就是嗖嗖如哨的風聲。

  很奇怪,自從那支響箭消逝以後,竟是沒有任何動靜,愈發令人不解了。

  伍青萍展眉一笑,說道:「別是這夥賊人聽到喊鏢,知道是我們泰順鐮局的鏢,嚇怕了吧?」言罷又看了父親一眼,抿嘴一笑。伍天麒歎了一口氣道:「孩子……你太幼稚了……正因為這夥賊子一直不出來,才愈是不凡,你等著看吧,事情沒了,只是我奇怪,難道還真有明知我老頭子親自押鏢而來,卻膽敢來劫鏢的人麼?這人真是不簡單了……」

  俗謂來者不善,善者不來,這位老鏢頭果然見解不凡,就在他這話才一說完,又是一陣「鈴鈴……」劃空之聲,這一次卻是一支白杆紅翎短箭,直往側面林內射去,伍天麒冷笑了一聲,看了自己女兒一眼道:「怎麼樣……」遂向在前面趟子手李茂森喝了一聲:「亮旗。」

  那李茂森答應了一聲,遂至第一輛鏢車上拔下一面金杆大旗,迎風一晃,已將這面大旗給亮了開來,金剪手伍天麒仰著臉看著這面金邊大紅色,繡著一個「伍」字的旗幟,不發一言此時眾鎳師也都感到事情不簡單了,按說這代表伍天麒的旗幟一亮,無論那道上的好漢,都該知道伍老鏢頭已到了,多少總要賣些面子,所以這些鏢師此時心內都很緊張。

  伍天麒看了一下左右形勢,正是一塊山崖的盡頭,再行就是平地了,不由眉頭一皺,方料及此處不善,果然弓弦響處,一支利箭直奔老鏢頭頭頂上射來,伍天腆不由冷笑一聲,容這箭已來至頭上,突翻右腕,以中食二指向這箭杆上輕輕一鉗,竟給鉗住。

  他先不往那箭身看,卻冷笑了一聲,朗聲道:「是哪一道上的好朋友?何妨請出一見,伍某這裡候教了……」

  言才畢,果聞哈哈一陣怪笑,聲音頗為蒼老,這人笑聲甫停,卻也朗聲應道:「盛名之下無虛士,金剪鏢王果然是不凡,我岳某見識了……」遂又聞其喝了聲:「歡迎伍鏡頭。」

  緊跟著鋼鑼響處,竟由山道兩翼,出來了百十個膀大腰圓的壯漢,俱都是手持厚背鬼頭刀,一色的血紅衣,顯得十分勁壯。

  這兩隊壯漢一出呈弧形將這山道橫攔了個密,俱都虎祝耽耽地目瞪著對方鏢客不發一語。

  伍天麒此時已帶馬至前,單手撫著銀須,像是沒有事似的,似這樣頗有一會兒,才見由一羊腸小徑上,談笑著走下了兩個人來。

  ……為首一人是一六旬左右的矮小老頭,腦後一條花白小髮辮,長僅數寸,身著古銅色馬褲褂,青緞子的便履,兩顏容,左額上還多了一顆挺大的黑痣,手中一隻長旱煙袋,這邊吸,其背後一人年也過了五旬,赤紅的臉膛,一身藍緞長衫;背後卻斜背著一對鳳翅紫金鐺,由二人這一副外表打扮,及其從容的態度判來,已可知絕非一般江湖上綠林盜賊可比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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