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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她心中計議既定,便慢聲道:「四位老前輩乃是武林一代宗匠,末學後進豈敢班門弄斧。」

  四老知她言外之意,心中也暗許她的靈敏。

  她又說道:「文字方面,晚輩也是略識之無,尚請前輩指點。」

  掀動長眉,老大大笑道:「這娃子曲腸掛肚似的,說比就比,嚕嗦個什麼勁,不過怎生比法?」

  這下可把薑婉考倒了,一時竟答不上腔來,忙道:「晚輩豈敢遑言,還是請前輩們吩咐下來。」

  四個都是捉狹鬼,聽了心中大喜。

  老大道:「比聯句,十句為限,每句不得超過半盞茶的時間。」

  老二道:「這不難,而且每句都要與酒有關,至少兩句裡有一句才有,否則就算輸了。」

  老四撚須道:「這還不難,還要集前人的句子。」

  老五加上一句:「不有,更得說出每句話的作者姓名和朝代。」

  薑婉聽了,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。

  薑婉暗暗吃驚,正是所謂「有家一出手,便知有沒有」,由此看來,這四個老頭子分明惹不得。

  她心中雖是後悔,但已勢成騎虎,只得道:「謹遵前輩之命,不過,是四位一起參加呢?還是另有安排?請前輩明示。」

  四個老頭子都好玩不過,各不相讓。

  老大隨手折一松枝,用掌削去小枝條,暗運神功,只見他輕輕一插,那松枝竟入石三分,屹立在石頭上。

  只聽他笑道:「別爭了,咱們四個老頭子都陪娃子來一遭。」

  那容他改口,薑婉忙笑道:「如此說來,到時老前輩可得答應我四件事了?」

  四老互望一眼,老二拍胸道:「好說。」緊接著道:「一言既出。」四老連聲應道:「駟馬難追。」

  老大與姜婉互拍掌道:「以一易四。」

  然後四老在石上挪了個位置,讓給薑婉。

  老大在那石上松影所在,以小指之長為准,刻了十多道痕跡,笑著對眾人道:「日影長一度,為一期。」

  老二笑道:「既然以一易四,我們就該車輪戰地,才公平。」

  薑婉拿定主意,反正豁出去了,便一口應允。

  老大長眉低垂,手掌輕擊三下道:「唐,王維,獨在異多為異客。」其聲蒼勁雄邁,英華內藏。

  薑婉忙用神沉思,只見日影剛移,便被她想出來了,但她強抑內心的喜悅,靜待那影子已越過了半節,方道:「唐,白香山,不惟能酒亦能文。」接著出題道:「唐,杜甫,劍外忽傳收薊北。」

  四老對她的機智,暗暗讚歎,因她以「不惟能酒亦能文」對「獨在異多為異客」雖為勉強,但句子本是現成,已是難得,而又點出了「酒」字。不過時間上慢了些,卻不知薑婉這是存心讓他們輕敵之故。

  下面輪到老二,只見那方臉上雙眉一皺,已有了佳句,忙沉聲念道:「來,蘇東坡,醉中不覺到江南。」

  「前人,識君小異千人裡。」只聽他的聲音是低沉有力,雄壯過於老大,而中氣稍嫌不及,但他頗有佛門獅子吼的味道。

  薑婉待他那山谷迴響方傳到耳邊,忙運氣對道:「唐,李賀,有時半醉百花前。」接著出題:「唐,皮日休,碧沙裳下藏詩草。」

  她的聲音尖銳而有純陰之氣,初時和老二的合在一起,就像一迷金線拋入空際,渺渺然的,而後其聲漸強,終於突破了它,完全蓋了過去,然後又一轉,與山谷回音相合,恍若龍雲在天。

  四老不禁相顧愕然。

  這又是薑婉偷巧之處。

  原來她與老二回音相搏,便占了很大的便宜。不過她因為從小與淩霜姥姥學正派內功,又在張大哥處得了一些架勢,所以根基極佳,否則內功稍差的話,要想偷巧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了。

  下麵輪到老五,他是五雄中養生最得其道的。

  看他風度翩翩,身材高大,那像個魔頭?想此君少年時,必是個雄姿英發的俊才,而實際上詩訶也弄得最熟。

  只見略一沉思,便有了答案,慢聲吟道:「唐,韋莊,紅杏園中覓酒仙。」微微一頓,笑道:「來,蘇東坡,酒醒門外三竿日。」

  薑婉為之一怔,這玉面老者心悅了,他仍是自負的啊!

  薑婉忙把四人分析了一下。

  白眉老者,也就是老大,功力最強。

  方臉的老二,文詞不佳,是可攻之處,但功力卻僅次於老大。

  長須的老四尚未輪到,但自他不言不語的面容上可知,其定力甚高。

  面色似玉的老五,文詞上是無懈可擊,但定力卻甚弱,因為他有喜怒之念,未脫嗔界之外,對他應該避重就輕才有。

  薑婉雖沒有闖過江湖,但這種解析的能力,主要的是靠天賦,有些莽漢,歷練了一輩子,還是弄不清事理。

  這等念顫,有如閃電般在她心頭掠過,但她的表情仍是惶惑的,她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了。

  這時,日影已移了半節,她想:「完了,他們是出名的心狠手辣,他們會要我幹什麼?叫我去害慕哥哥?」

  她覺得心緒亂極了,她極力想找出下對來;忽然,她抬起頭來,汗珠一顆顆掛在額上,這是稍具內功的人不應該有的現象。

  玉面老五凝視著她,他的目光好像一把利劍,穿透她的心事,他的嘴角上還掛著淺笑呢!

  她想:是笑我不如他吧!

  其他三老也注視著她,就像搶糖吃的小孩們,搶到的人,一面吃著戰利品,一面看戰敗者失望的嘴臉,那股得意的樣子。

  八隻眼睜瞪得像四對圓珠子。

  啊,珠子,

  薑婉想起來了,她看看日影還差一分,忙朗聲念道:「唐,白居易,月照波心一顆珠。」

  她說完之後,重重吐了一口氣。

  老五臉上的笑容不見了,但也只是恢復平靜而已。

  白眉老人仍一無表情,意外地,老二和老四微笑了,因為又可以玩下去。

  薑婉雙眼又恢復了靈活,滴溜溜地一轉,便想出一個難題,她輕啟朱唇道:「來,蘇東坡,州家還騎饋春酒。」

  田為這種句子甚僻,平常難見有人用過,所以也就不容易對了。

  老四臉上雖看不出什麼變化,但他的長須卻無風自動,他的內心的情狀,也就不想可知了。

  薑婉暗喜,但又覺得很抱歉,因為五老中,以他長得最平易近人。

  那知就在快到時的瞬間,他一攏長須笑道:「唐,李賀,旗亭下馬解秋衣。」又不加思索道出下麵的上句:「唐,白居易,甕頭竹葉經春熟。」

  姜婉聞言,不由感激地望了他一眼。

  白眉老人仍如泥塑似的;老二方臉一皺,老五卻玉面變色,投以驚異的眼光。

  原來老四真是深藏平露,竟對得如此工整。不過毛病出在他的考題上,其實,這句詩也不壞,不過是名句,前人早已用過,簡直是放水。

  所以薑婉焉得不喜,而老二又怎能不意外。但白眉老者卻又不喜不怒,大有超出三界外之勢。

  而那白鬍子又不作如是想,他只覺四對一太乏味了,三對二來得有勁,便倒戈了。

  現在還剩下三聯了,如果十句都對了出來,又成了不了之局,薑婉和四老心中都著急了起來。

  姜婉也不容對手有多思考的機會,忙道:「唐,溫庭筠,鏡裡芙蓉照水鮮。唐,許渾,一尊酒盡青山暮。」

  老大聞言,雙眉一皺,登時有思索之容。

  其實這一句並不難對,可是時間拖得越長,對薑婉越不利。

  因為她是一對四,所以她喘了一口氣,對手就可以歇三回,這就是薑婉何以不以難題來考老大,而老大偏拖時間的緣故。

  眼看日影又要傍移一格,白眉老人才吟道:「唐,杜甫,五月江深草閣寒。」一頓,笑道:「唐,溫庭筠,只應七夕迥天浪。」

  那知這句姜婉在兒時便對過了,她暗自麼幸,因為下面是輪到老二,此人丈詞較差,便存心由此著手。

  只聽她朗聲道:「唐,白居易,遙飛一盞賀江山。來,姜夔,眼中故舊青常在。」

  四老為之一怔。

  原來這句難對的是,眼是五官之一,就必須以口、舌、耳、鼻等人體器官來對,而上句又未點出酒字,所以下旬就必須在酒字上著手,這倒把四老難住了。

  薑婉心中早已計算好,原來這四老詩詞雖看得不少,卻偏集於幾家?所謂精而不博,其中又較偏于唐人,來人只重于蘇東坡,薑婉依前面八句所得的心得,才拿姜白石的句子來作考題,果真把四老考倒了。

  眼看日影已移去了大半格,老二的方臉越繃越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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