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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三


  原先跟他上船,卻一直立在艙外的兩名全真,應聲推門而入,「撲通」一聲,跪在了中央,叩頭齊聲道:「弟子在……」

  武當派掌門人空靈于,此際一臉堅毅之色,厲聲叱問道:「飛雲,馳月,本門欺師滅祖,暗自為非作歹,該當何罪?」

  跪著的無名道人,垂頭聲道:「罪該自盡。」

  空靈子雙睛一眨,又道:「你等還活著做什?還不……」

  飛雲,馳月這時間忽然抬起頭來,一齊望了空靈子一眼,聲中帶沙啞的叫聲:「師父,弟子去了。」

  雙雙猛揮右掌,但聞得「怦」的一聲,竟真個擊在自己的天靈蓋上,腦漿四溢,倒地而死。

  這一著,更為驚人,風蘭,千面夫人,都不由面呈驚容,扭頭不敢去看。

  便是那千面書生,亦為之神色大變。

  聖愚大師口宣佛號,又自閉起了雙目,喃喃誦佛。

  空靈子神色一變,一臉的既悲且痛之狀,怔了片刻,方才開口,道:「夫人,你……」

  千面夫人趕急立起身來,襝衽為禮,搶先道:「道長深明大義,賤妾感銘五內,其他的話都不必說了。」

  空靈子舉袖抹了抹眼角,長揖道:「貧道敬謝夫人高義。此間似已無貧道之事,請准貧道先行告退如何?」

  千面書生與千面夫人等,聞言全都站了起來。

  空靈子一見他們都無異議,疾步上前,俯身抓起了兩個死屍,一掠出艙,口中打個胡哨,立即有一艘小船如飛而來。

  空靈子不等小船靠近,長身一掠,人似灰鶴掠空,飛躍起三丈多高,輕飄飄的,帶著那兩個屍體,落在了小船船首。

  千面書生,千面夫人,已然出了艙門,見狀恭身相送。空靈子對他們打了個招呼,便立即著命打漿的兩名道人,鼓漿破浪,飛快的向岸上劃去。

  艙中五柳道人,本來是有為而來,此際見兩支大派的掌門人,都不惜自貶身價,當眾認錯,生怕其他人也學此榜樣,使得他孤掌難鳴。

  故此,他乘千面夫人起身送客之頃,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了起來。

  艙中諸人都在詫異中瞧著他半晌,等千面夫人等重新落座,方始笑聲一咽,朗聲道:「可笑啊!可笑……」

  千面夫人本不慣他那股傲然之色,此際見他如此,面色一沉,道:「可笑什麼?盼道長明言教正。」

  五柳道人神色霍的轉厲,道:「可笑在位諸位,枉自在江湖之中,位高職尊,各領一方英傑,不但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妖女,三言兩句嚇倒,自認過失。更且忘了江湖之上,素行的現距,這豈不可笑之致。」

  笑面跛丐笑面上頰,厲聲道:「五柳道人,你……」

  千面書生見在座的五位掌門人,神色似變了一變,心知他乃是有心搗蛋、故此,他立即揮手示意,止住笑面跛丐的怒言,而仍然和顏悅色的,問道:「道長此言何意?區區等願聞其詳。」

  五柳道人揚聲,道:「這妖女自稱是孤獨劍客之徒,聲言代師復仇,本來是名正言順為江湖規矩所容之事,但事實上有誰見過她的武功,替她證明呢?再說孤獨客當年,嗜殺成性,慘害同道中人,乃是人盡皆知的事實,我輩替天行道,也正是義不容辭的責任,如今此女一出,諸位竟皆不戰而屈,不但有失武林人的顏面,甚且可以說,是替我輩俠義道丟盡了人。」

  笑面跛丐,千面夫人,風蘭三人,聞言都面顯不憤之色,但皆被千面書生暗中止住。

  五柳道人愈說愈得意,此際語氣一轉,又道:「實則此女今日表現出一付悲天憫人的樣子,處處禮讓,不肯過分逼入,當真是值得喝彩,但諸位可知道,此女在金陵之時,為了一些珠寶及一匕首,竟而夜入吾徒鏢局內院,連誅三十餘人嗎?此事又怎麼解釋呢?」

  他頓了一頓,瞥見少林寺三位大師,都垂目誦經不已,而其他幾位掌門人,也顯出了疑惑之色,更加得意,語音一頓,又適:「即使此女,果真是孤獨客之徒,但似這等嗜殺貪財,草菅人命的手段,已不能容,各位又怎可坐視不理,反而在她的面前,俯首悔罪?」

  他愈說聲調愈高,至此一轉,又遭:「何況在江湖之上,歷代祖傳著一個規矩,所謂『勝者為高』『敗者理屈』,故此,目下先拋開誰是誰非不說,各位可曾和她交過手,過過招嗎?」

  五柳道人,這一問,問得別人啞口無言,他至此更加趾高氣揚,眉飛色舞的道:「沒有,我知道,在座都沒曾和她比劃過一招。那麼為什麼就願意俯首稱臣,自認理屈呢?」

  千面夫人至此再也忍耐不住了。

  她霍的挺身而起,正容厲聲,問道:「依道長之意,是想和賤妾過過手嗎?」

  五柳道人雙目一瞪,鬚髮微顫,叱道:「正有此意。」

  千面夫人望了龍淵一眼,見他不表反對,立即上前一步,對大家道:「賤妾本無意在諸位方家面前,獻醜弄斧之意。但五柳道長既如此見責,賤妾只好勉力與五柳道長周旋一番。不到之處尚清教正。」

  說罷,目視著五柳道人,說了聲:「請」。

  五柳道人遠在三十年前,已然成名江湖,功力自然是十分深厚。同時,他往昔在觀日崖時,吃過孤獨客的苦頭,知道孤獨掌法,有神鬼莫測之機。

  故此,早已打好了算盤,要一上來便以功力制敵。

  他此際一聽千面夫人雲慧,請他出手。於是也不客氣,雙拳擺在袖內,虛一抱拳,算是還了一禮。

  緊跟著抱袖一抖,獵獵風聲忽作。那肥大的雙袖,直似是兩塊鋼板一般,向千面夫人的雙肩削去!

  千面夫人靜立在三尺之外,煞氣凝于眉梢,蔚藍的眸子,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。

  此際一見他發動攻勢,竟而不架不退,不避不讓,五柳道人袖出如電,堪堪已及千面夫人的雙臂但突然,他竟然雙袖再抖,那鋼板也似在肥袖,忽化為繞指柔,往後倒卷回來。

  但,這並不是表示,他在收招。

  他就在雙袖一卷之頃,雙拳倏自袖中脫出,「嘿」的一聲,用出了七成真力,向千面夫人雙乳之上崩去。

  千面夫人低叱一聲,蓮步一挪,雙掌上指下劃,直取他兩拳腕脈,正是那孤獨掌法中,「以毒功毒」之勢!

  五柳道人嚇了一跳,心知若不撤拳,對方雖可能受了重創;但自己的雙腕,被她劃中亦必成殘廢不可。

  他功力已有數十年的火候,自然是能發能收。

  故而,不等千面夫人雲慧的雙指劃至,挫腕吞而再吐,卻由直崩變成了斜擂之勢,千面夫人誠心讓在座諸人,見識一下孤獨掌法,故而並不硬接,嬌軀一閃,掌影頓時如山般的層層堆湧在五柳道人的四周。

  座中都是高手,自然看得清她的招式。

  但五柳道人,人在局中,陷入掌山之中,任憑他功力再厚,卻不由得應接不暇,有點手忙腳亂了起來。

  片刻間,千面夫人將一套孤獨掌法施完,急的影掌一收,凝住在五柳道人的身前,問道:「賤妾的掌法,道長可識得嗎?」

  五柳道人鬚髮皆張,毗目怒吼,道:「妖女接我一掌……」

  吼聲末已,雙掌運起了十成功力,已平胸向外推去。

  但見他掌起處,狂飆突生,呼嘯亂響,在座諸人,因身在水域湖上,非比陸地,一見如此,不由吃了一驚,擔心艙蓬吃不住勁,蓬裂船沉。

  那知,千面夫人是能者不怕,見狀,秀眉一豎,雙臂倏的在胸前劃個半弧,緊接著掌心向外忽的平推而出。

  只是,她的雙掌雖已推出,卻沒有半絲風嘶之聲,形勢上似乎弱了一籌。

  誰料,五柳道人強勁的掌風,一到了千面夫人身前一尺之處,「怦」的一聲悶響,突然風平勁消而五柳道人,卻似乎吃不住反挫之力,而「蹬蹬蹬」連退了三步!

  這還不算,更慘的他那紅潤的面上,卻突然變成了煞白之色,忍了又忍,終於忍不住,哇的吐了一口鮮血。

  千面夫人微微一哂,道:「承讓,承讓……」

  說畢,也不理他,竟自轉對其他幾位,面呈駭疑之色的掌門人,襝衽一禮道:「為賤妾之事,有勞諸位大駕。實令人過意不去,好在目前元兇已除,諸位但能體諒賤妾苦衷,已經夠了。」

  接著,她便把金陵之事,簡要的說了一遍,又道:「此事笑面跛丐老前輩,亦在當場,可以作證,諸位若再不能置信,賤妾也就沒法子了……」

  衡山掌門人浮塵子,與另二位掌門,取得默契,此際代表開言道:「夫人之言,貧道等絕無不信之理,同時貧道代表茅山,華山和本門,向夫人至最深之歉意……」

  他一句未完,五柳道人忍下自己的傷勢,一跺腳,恨聲不已的道:「青山不改,細水長流,五柳就此別過。」

  說著,也不等別人對話,逞自招手率同於珩,出艙招來小船,往對岸搖去。

  千面書生龍淵知道五柳道人此去,日後還要報仇,但又不願意太令別人難堪,只得暗自止住了滿懷不憤的笑面跛丐與風蘭兩人,叫他二人不要追趕,而逕自道:「前輩不必過歉,俗雲:往者已矣,過任計較,亦無何益,故區區敢請前輩,鑒往慎行,以為後人之楷模。」

  聖愚大師高宣佛號,朗聲道:「施主處處留一退步,為他人謀。更難得為勝不使傲,實足以為天下師了。」

  千面書生連忙遜謝,同時示意游舫船夫,回航岳陽。

  岳陽樓頭,在端午節的下午,來了一批遊客。

  那是一位風流瀟灑少年公子,帶著他的豔絕人寰的五位夫人。

  他們在一個跛足乞丐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婆陪同之下,包下了最高的一樓,吃酒飲宴,觀賞洞庭煙波。

  不多時,日景西沉,黃昏普降,湖水困之染霞,其美麗竟與雲天一色。

  樓下此際,突然又上來一名四旬壯漢,他登樓對眾人相對行禮寒暄之後,立即報告出他此來的目的,他道:「公子,蕪湖,漢口,金陵,這長江一帶的重鎮,都已設好了行號,一切人手,都已雇齊,只等公子查看後便可開業,另外,奔飛矛張六,洞庭大豪王牛山,錢塘金錢劉舟山等人,也都率手下數十人,甘願棄盜習商,特請公子下令安置……」

  那公子哈哈朗笑,道:「魯智兄不必客氣,此事全是你的功勞,你就按計而做就是,何必非我不行呢?」

  魯智堅請再三,那公子方才吩咐他先將這幹人,安插在岳陽的茶棧之中。

  那魯智領命而去。那跛腳的乞丐即道:「淵侄,你那計畫行來效果甚好,只要一帆風順,數年之後,全國上下,當必再無饑餓之人,而武林之中,也必減少了若干是非了呢?」

  那知淵公子卻歎了口氣,道:「唉,這也未必見得,叔叔你不是聽那謝家騮說過,虎雄又出事嗎?我擔心他已然棄正就邪了呢。」

  一位眸呈現藍色的美人,秀眉一揚道:「怕什麼,他要是再作怪,殺了他就是。」

  但,世界上的問題,豈能是一個「殺」之一字可以完全解決得了的呢?不,不能。

  而和平的手段,也是同樣的,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。

  這原是人類所共同面對的困難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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