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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顧劍南看著他推開馬車門,飛躍而下,好像他身上幾百斤的肥肉,此時都變為羽毛,行動乾淨俐落,敏捷快速。

  驚愕地望著飛躍而去的周胖子,他心中暗忖道:「江湖之中到處都有異人,屠沽之輩也頗多俠義之士,看來這周胖子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!」

  他正在胡思亂想,突然烏雲之中一道閃電劃過,接著便是一聲震耳的雷鳴,霹靂連發,霎時便是大雨傾盆而下。

  顧劍南急忙把簾子拉下半截,往外看去,只見數乘鐵騎急馳而過,接著便聽有人大聲喝道:「鐵衛三十騎報告公子,左前方三十丈外,有一座荒廟可以避雨!」

  雨聲中傳來另一個聲音:「你們快去打掃一下,可不能讓佳人受驚!」

  顧劍南聽那聲音裡充滿了自傲、調侃的意味,忖想道:「這人大概就是什麼玉面郎君樸立人吧?聽他的話再想想他的作為,這種人也可算是一個敗家子,怎麼嶺南幽客身為武林中絕代高手,也不管一管他?」

  他想到自己父親雖說是對自己非常鍾愛,可是卻也嚴厲得很,就算自己以前雙足殘廢,也絕不容許自己胡作非為……

  尋思之中,他又聽到一聲大笑道:「朴老弟真是憐香借玉,這陣雷雨也怕使小蘋姑娘受驚,哈哈小蘋姑娘,你真是好福氣……」

  話聲未完,另一個聲音又道:「哈哈,唯真名士才懂風流,朴兄在金縷宮裡有佳麗三千,可是這三千恩愛卻集于小蘋姑娘一身。」

  顧劍南聽到這些聲音距離自己處身的馬車頗近,伸出頭去望瞭望,只見前面一輛碧綠鑲著金邊的馬車,較之普通的馬車大了兩倍以上,斜斜望去,可看到右邊的四匹駿馬,在雨中急奔,鐵蹄飛處,泥水飛濺的情形。

  他正要縮回頭時,隱約聽到前面那油碧香車裡傳來嬌柔細軟的聲音:「嗯!公子,你聽他們兩位在取笑奴家,你也不……啊啊,公子你……」

  後面的話被雨聲打斷,顧劍南沒聽清楚,想來必定是撒嬌之語,他皺了皺眉頭,縮回頭來,想拉下簾子,周胖子已如飛似的躍上馬車。

  他放下手中的瓷缽和飯具,在車廂裡找了條乾燥的手巾拭去臉上的雨水,笑道:「這陣雨來得真快,倒像是我求下來似的!」

  顧劍南看到周胖子冒雨為自己取飯,感激地道:「周叔,你對我這樣好,要我怎麼……」

  他的聲音哽咽,沒說下去,便被周胖子攔,道:「小顧,你別說這些話好吧,快點吃,免得稀飯涼了。」

  顧劍南還未說話,鐵蹄驟響,前面有人大聲喝道:「鐵衛三十騎,你怎麼啦?」

  接著便有人高聲道:「稟告公子,小廟之中有人在內,不許任何人進去,鐵衛二十八、三十兩騎已被那人殺死,敬請公子定奪!」

  樸立人那尖銳的聲音自車廂中傳出:「啊!有這種事情?你等速將那人圍住,我倒要看看有誰敢惹本宮之人,真是好大的膽子!」

  顧劍南自窗中望去,只見那當首的身穿甲胄的武士在馬上抱拳道:「遵命!」

  他任憑頭盔上雨水流過臉際,擦都沒擦一下,揮手道:「快走!」

  鐵騎十數乘,立即飛馳而去,轉眼便消失在雨霧中。

  周胖子也湊在視窗,看到那十數乘鐵騎消失,回過頭來,道:「不曉得那廟裡是誰?竟連兩名鐵衛都不是對手!」

  他解釋地道:「自上代老宮主開始,即收下根底不錯的年輕人,施以嚴格的技擊訓練,只為保護金縷宮,護衛公子之用,每一個鐵衛在江湖上都至少是二流以上的高手,想不到他……」搖了搖頭,歎口氣道:「我真替我們公子擔心,若是那人……」

  話未說完,急速奔行的馬車忽地停了下來,馬聲長嘶,人聲嘈雜,已經到了那間小廟之前。

  這時驟雨漸小,顧劍南從濛濛的雨絲裡望去,只見一排五輛馬車停在一座小廟前的廣坪上。

  那個小廟大概荒廢許久,四周的牆垣也都塌去,連屋簷都被人拆了,斷牆殘垣在雨中顯得更加淒涼。

  他的目光閃動,只見廟前石階上,十騎鐵衛全都刀出鞘、箭上弦,團團的圍著,每一個人似乎都很緊張,動都沒動一下。

  前面的油碧香車一停,立即從裡面躍出五個年輕人來。

  顧劍南只見那為首的一人身著一襲雪白的長袍,左手撐著一把紙傘,右手提著袍角,背上還插著一柄長長的火紅扇子,一眼望去,怪異之極。

  他心中暗忖道:「這就是嶺南幽客的兒子,玉面郎君樸立人?」

  樸立人一下馬車,回頭望了一眼,道:「四位兄台跟小弟去看看,到底是誰有這個膽子,敢殺我鐵衛,阻我入廟!」

  顧劍南在他一轉首之際,才看清了樸立人的面貌,只見他長得玉面朱唇、瓊鼻星目,確實可說是個絕世美男子。

  不過,他的唇際還長了一顆痣,因之使整個面貌顯得十分輕佻,而且眉目之間傲氣飛揚,足以破壞他那俊逸的姿容,而使人對他好感減去不少。

  顧劍南沒工夫仔細打量其餘四人,耳邊已聽到廟裡傳來一聲沉鬱而冷煞的話聲:「你們這些奴才還不與我滾出去?」

  顧劍南一聽這個聲音,心頭一跌,忖道:「這個聲音好熟,莫非是……」

  他還沒有想出那人是誰,耳邊又聽到那人喝道:「本人數到三,你們若不走開,便將你們全部殺死!」

  樸立人朗笑道:「哈哈!誰敢在金縷宮鐵衛之前說出此話?本公子倒要見見!」

  那圍著的十數個人雖然聽到樸立人的聲音,卻依然目不轉睛,不敢轉過頭來,似是提防那人會突施暗襲。

  「二——」雨聲之中,清晰地傳來那廟中人的冷煞的語聲。

  他的聲音冷酷,在這陰雨之中聽來格外令人心寒,周胖子喃喃道:「這人是誰,明知金縷宮嶺南幽客之名,卻依然如此口出狂言!」

  他話聲未了,那跟在樸立人後面的一個腰佩長劍身材碩長的年輕人揚聲道:「廟中朋友聽著,在下華山淩雲劍,此次偕玉面郎君朴公子……」

  他在說話的時候,顧劍南突然一拍窗櫺,道:「我想到了!」

  周胖子嚇了一跳道:「你想到什麼?」

  顧劍南脫口而出道:「鄭無心,那是鄭無心!」

  「三——」話才出口,廟中傳來那人冷酷的聲音。

  「三」字的尾音尚拉長著在雨絲中縈回,廟中猛然傳來二聲刺耳而尖厲的琴音。

  「錚錚!」兩響,那站立如山的十數騎鐵衛,好似全被霹靂擊中,慘叫聲中,紛紛跌翻開去!

  顧劍南撫著胸口,睜大眼睛望去,只見小廟殿堂上,盤坐一個身穿金衫、髮髻淩亂、臉色陰沉的中年人。

  在他的膝前擺著一張金色的長琴,琴上只有一根獨弦。

  「他!他不是琴聖鄭無心是誰?」

  鄭無心那瘦削而蒼白的臉上,冰冷而滿布寒煞,犀利的眼神射出殘酷的光芒,逼視著那十幾個在呻吟打滾的金縷宮鐵衛。

  仿佛那些人的痛苦給他帶來的是一份愉快的感覺,而不會因之有所不忍。

  雨絲依然不停的飄落,破廟的裂簷掛落一條瀑布似的小水柱,沖在石階上,嘩啦啦的直響。

  剛才的那聲霹靂似的琴音,已經隱沒在濛濛的細雨裡,但是隨著那聲突發的琴音所造成的後果,卻是如此鮮明的閃現在每一個人的眼裡,使他們的心神為之震懾,身體隨之不能動彈!

  那方才從油碧香車裡躍出來的五個年輕人,齊都像是傻了似的,一個個如同木雕泥塑的偶像,站在雨中,動都沒動一下。

  玉面郎君樸立人左手舉著油紙傘,右手提著袍角,左足才跨上石階,便似忘了此來的目的,就那麼一腳高一腳低的木立著。他臉上浮現驚駭之色,雙眼凝視著那一個個嘴角沁出鮮血,捧腹撫胸,痛苦呻吟著的本宮鐵衛。

  空氣似乎在這一刹那凝結住了,就僅僅是這一刹那的工夫,那些倒臥地上的十數騎鐵衛齊都雙腿一伸,僵臥不動了。

  一切都是靜止的,除了那流瀉而下的屋簷水柱和飄逸輕柔的雨絲……

  不,在一切靜止中,還有一個動的,那便是斜靠在馬車裡的顧劍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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