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瑟 > 大漠鵬程 | 上頁 下頁 |
三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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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青細柳搖曳著,茸茸小草柔軟地鋪滿地上,浪止夢遠,江邊惟有尋夢者的嘆息,幽幽傳向彼岸…… 「尋不回的記憶,就當成是一個夢幻吧!」 他時常這樣安慰自己,他也極力想忘掉另一個惡夢,但是他澎湃的心情卻掙脫理性的束縛…… 於是、他追尋過去種種,回憶夢幻似的往昔,他將感情投射於江水的愁怨發洩於浪濤,將思念遙寄遠方…… 他永遠記得各大門派高手在長江岸邊群起攻擊他,尤其在他跌落江裡的一刹那,他清晰地記得那聲淒厲的慘叫,那是東方萍的聲音,是多麼熟悉的呼喚,如今又在他耳際響起。 他望著微波蕩漾的江水,腦海中泛起無盡酌往事。 石砥中凝視著波心的漩渦,喃喃道:「江湖就是一個大漩渦,只要踏錯一步,便會被捲進那無底的江水裡……這次若不是夏辰星父子救了我,恐怕我早就喂了魚了……哎!他們父子的恩情,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……」 他輕輕歎了口氣,雙目泛現淚影,望著浩浩江水,滿心淒涼,惆帳與傍惶…… 「重來江畔草仍青,人事全非猶憶新;人間恨事知多少?天涯難遣離別情!」 嫋嫋餘音如浪濤拍岸似的回蕩在他的耳際,石砥中聽得心裡一陣難過,重重疊疊的思念之情壓得他喘不過氣來,他落寞地一聲長歎,回身望了一個黝黑的少年一眼,這是他恩人的兒子黑鐵。 他苦澀地笑道:「黑鐵,你爹回來了沒有?」 這黑鐵身軀魁梧,一雙黑瞳閃出茫然的神色,他約有十五、六歲,望著石砥中搖頭笑道:「石大叔,我爹還沒回來!」 石砥中嗯了一聲,沒有說話,他能說什麼呢?他能對一個孩子說出自己心靈的痛苦嗎?他沒有辦法開口。 黑鐵呆立在那裡,過了半晌才道:「石大叔,你吟的這首詩真好聽,就是淒涼了些……」 他還只是個孩子,不懂人間冷暖,也不曉得心靈上的那種痛苦,他哪知道這是石砥中悲愴心境的寫照,在這首詩裡,誰又知道石砥中掉過多少相思的淚水…… 石砥中苦笑道:「你能知道淒涼的感覺就不錯!」 黑鐵愣愣地道:「石大叔,我看你好像有心事。」 石砥中恍如觸電似的,全身一陣劇震,這孩子雖說沒念過多少書,但卻非常聰明,有著超越常人的觀察力,石砥中級力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,道:「你說我有什麼心事?」 黑鐵想了想道:「你好像在懷念一個人,並且還是個女人……」 「女人?」 石砥中喃喃道:「女人,不錯,她是一個值得懷念的女人!」 他的心好似被針尖戳了一下似的,他覺得心裡淌著血,一種無言的糾纏,深深纏繞著他……東方萍的身影如電光石火般突然浮現在他的眼前,也倒映在水面上。 黑鐵睜大眼睛道:「她是誰?你是不是很喜歡她?」 石砥中痛苦地一思忖道:「他還是個孩子,這些事怎能告訴他呢!雖然我很想找一個人發洩我心頭的創傷,但是,我怎能使一個孩子的心靈蒙上陰影呢……」 他急忙轉變話題,道:「黑鐵,我那天教你的功夫練得怎麼樣了?」 黑鐵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,他把腦袋一拍,道:「石大叔,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呢!那天你教我那招『老樹盤根』,小三子、李小武……他們都打不贏我了,通通向我舉手投降……」 到底還是個孩子,當有了一樣新本領便喜歡在同年齡的朋友面前炫耀。 石砥中聞言雙眉緊緊一蹙,道:「黑鐵,我教你功夫是讓你作防身之用,不是要你去和人家打架,要知武學之道,首在於修身立德,而非恃技鬥強逞雄,否則難以練得登堂人室……」 黑鐵見石砥中生氣的樣子,不禁急道:「石大叔,我以後不敢了!」 石砥中面色稍緩,輕歎道:「你先回去吧!我要在這裡多站一會兒……」 黑鐵嘴裡滿口答應,身子卻動也沒動一下,他茫然望著石砥中,嘴角掀動了半天,才惶恐地道:「大叔,古聖賢有曰:『學以致用』我們學了武技而不去用,那豈不是和聖賢遺教相違悖?」 石砥中詫異地望著黑鐵,一時倒被問住了,他發覺這孩子的思想早已超越他的年齡,沉默良久方歎了口氣,沉痛地道:「我不是不要你用,而是要用在值得用的地方,假如若有人要制你於死地,那麼你當然奮起抵抗,否則你必死在對方手裡,不過玩刀者必傷於刃,你還是要深以為戒。」 黑鐵沉思了半晌,好像是聽懂了,他含笑道:「我曉得了,大叔,我心裡有種感覺……」 「感覺?」石砥中愣愣地咀嚼著這兩個字。 是的!他這時心靈感覺到空虛,是飄渺的也是痛苦的,他詫異地看著黝黑臉龐的黑鐵,自從落江獲救之後,他還是第一次和這個純樸的孩子說這麼多話,哪知黑鐵每句話都深深觸動他心裡的創痕…… 石砥中輕歎道:「你說你的感覺如何?」 黑鐵囁嚅道:「這些天來,我察覺大叔不是一個普通人,你從不談自己的往事,總是沉默地徘徊在江邊,我知道你心裡有許多事情,只是你不想說出來也不願別人去提起它,我也知道你即將要離開我們了……」 最後那一句話低微得幾乎使人聽不清楚,但卻非常的感傷,這孩子說到這裡,目中已潸然滴下了淚水,他急忙把目光轉開,不敢望向石砥中,緩緩低下了頭。 石砥中十分感動,電快地忖道:「這孩敦厚誠摯,雖與我僅有短暫時日相處,卻已建立深厚的感情,這種誠摯的情感在我心裡,將永遠留下甜密的回憶……哎!珍貴的友誼……」 他的臉上有種離別的傷愁,苦笑道:「黑鐵,暫時的別離並不是永訣,這對我們友誼是沒有絲毫損害的,也許有一天我會離開江湖和你們父子重聚在這個令我難忘的地方。」 黑鐵瞪大眼晴,詫異地道:「石大叔,江湖是什麼?」 「江湖……江湖……」這兩個字在他心裡不停翻滾,他想說出江湖的詭譎機詐,但對方僅是個初解人事的孩子,縱然為他解釋也很難讓他理解,況且石砥中實在不願意讓黑鐵這麼早就去面對複雜的人生。 石砥中正覺得不知如何向黑鐵解釋的時候,他的目光忽然瞥見從江的彼岸蕩來一隻小舟,舟上僅有一個梢公和一個身穿灰布長衫的女子,梢公輕輕搖著櫓漿,濺起翻濁的浪花,那姑娘獨自凝立在船頭上,迎著清風,滿頭的髮絲向肩後流瀉飄拂,癡癡望著天邊,竟然不言不動。 小舟緩緩激濺水浪前進,向這方馳來。 石砥中的目光漸漸凝聚,不眨地望向那個少女,他全身突地一顫,在他的目光裡,立時閃現出這個少女的容貌,而在他心裡也同時掀起感情的波瀾。 他愕愕驚望著馳來的扁舟,腦際電忖道:「是她,我要不要見她呢?」 這個意念沒有消逝,那激起水浪的小舟已經靠近了江邊,只見那個少女輕輕走上江堤,低著頭向石砥中這邊走來。 這少女頭垂得極低,非常落寞地走著,那蒼白的面頰上帶著一層淒涼的嫣紅,她恍如不覺有人在凝望她,更不知這個正望著她的人竟是石砥中。 石砥中想回避對方也已不及,他身軀微顫,但卻沒有移動腳步,只是轉動地凝視著對方的臉靨…… 「果然是她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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