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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他心神還未完全定下,耳際響起慧空細微的聲音:閉目定心,因精練氣,運轉奇經,養氣化神,上行十二重樓,凝神還虛,虛化三花聚頂。要知《達摩易筋經》文,句句含意博大,字字深奧費解,慧空一口氣誦完了第一章經文之後,又逐句分解給徐元平聽,一面又指點他實用法門。

  徐元平本有很好的內功基礎,人又聰明絕倫,原文雖難了解,但經慧空一再解說,已大部能於領悟,有幾處絕難知其所以,但卻把實用秘訣,字字句句默記心中……

  忽然有兩隻粗壯的手臂疾伸而出,抓住了徐元平左右雙腕的脈門要穴。原來兩人都把精神集中經文之上,一個在用心索求原義解說的方法,一個在神凝意會的默記經文及各種實用法門秘訣,竟不知有人到了身側。睜眼看去,只見兩個身披灰袍的人,分停兩側,一人扣著他一隻手腕。

  但聞右面一僧冷笑道:「小檀越膽子不少,竟敢擅聞本寺禁區……」這和尚話還未完,徐元平突覺一雙手猛觸後背,他已連番得慧空內力相助克敵,有了經驗,暗中一提真氣,兩臂突然一收一推,只聽二僧同時一聲悶哼,吃他借助慧空內家反彈之力,把兩個和尚一齊彈退數步,跌在地上。

  放眼向門外望去,只見元通大師手捧著綠玉佛杖,肅容而立,左側站著一個古稀開外,白眉垂遮眼瞼的老僧,正是昨宵相遇指點他來這「悔心禪院」的老和尚。

  右面一個八旬上下,身著灰色僧袍僧人,乃是剛纔還來這「悔心禪院」探望慧空的慧果。元通大師身後,併肩站著四個五旬開外的和尚,披著一色的深紅袈裟,幾人臉上,都隱隱泛現怒意。此外,尚有三排行列十分整齊的和尚,分站在元通大師四周,這正是少林寺元、百、天三代弟子中的高手。

  只見元通大師冷漠一笑,道:「少林寺三十二代掌門人元通,拜見師伯。」說完話,合掌躬身一禮。

  慧空聞言合掌一笑,道:「罷了,老僧擔當不起。」

  元通身側的慧因、慧果,同時向前一大步,拜伏地上,道:「慧因、慧果叩見師兄。」

  慧空一擺手笑道:「先師親手把我幽禁這『悔心禪院』之時,你們都是親自所見,是也不是?」

  慧因、慧果齊聲答道:「當時先師正在盛怒之下,弟等未敢饒舌求情,致使師兄受了六十年……」

  慧空微微一笑,截住了兩人的話道:「師倫大道,豈敢背叛,先師縱然對小兄處罰過重一些,但小兄並無怨恨先師之心。」

  慧因嘆道:「二師兄接掌門之後,我和慧果、慧生兩位師弟,也曾懇求二師兄請傳綠玉佛令,解除大師兄身羅先師刑具,但因二師兄顧著先師明訓,不敢請傳綠玉佛令,傷損先師尊嚴……」

  慧空忽然放聲一陣哈哈大笑道:「先師對小兄愛之甚切,故亦責之甚深,二師弟不請傳綠玉佛令,以解先師加諸小兄身上刑具,正是他尊敬先師之處,自是難以怪他……小兄在這幽室之中,度過了六十年的歲月,早已忘記人間一切恩怨事物,今生今世,不願再出此室一步……」突然雙目圓睜,兩道冷電般的眼神直逼元通臉上,接道:「令師在傳你接掌門戶之時,可有什麼遺言告訴你嗎?」

  元通臉色微微一變,道:「先師圓寂之前,只傳了弟子綠玉佛杖。」

  慧空冷笑一聲,道:「你師祖在傳體師父接掌門戶之時,你是否在場?」元通道:「弟子得蒙師祖恩典,特允留侍在場。」

  慧空道:「你既然守在身側,定然聞得了體師祖遺言?」

  元通微微一沉思,斬釘截鐵般地答道:「師祖道行深遠,在剎那之間,除了手傳先師綠玉佛杖之外,並無一句遺言。」

  慧空悽然一笑,道:「你這話可是當真?」

  元通道:「弟子怎敢欺騙長輩。」

  慧空忽然長笑一聲。長垂鬚髮,嗦嗦抖顫,良久之後,才黯然一嘆,自言自語道:「這麼說來,當真是先師把我忘了不成?」

  慧因目睹慧空激動之情,心中大感詫異,接口問道:「師兄有什麼難言隱衷,或未完心願,望能借此時機告訴我們,小弟自當竟盡全力,成全師兄。」言下之意,不啻告訴慧空,時光無多。他在指示徐元平來這「悔心禪院」之時,只望借他之手除去師兄身加刑具,相攜逃走,那知事情變化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,慧空既未逃走,掌門方丈又親自請了綠玉佛杖,查究拿人,竟至演變成這等騎虎難下的悲慘局面。慧因輩份雖高,但也不敢抗違綠玉佛令,那不但大背歷代祖師訓戒門規,且將為少林派中千古罪人,要受盡後輩弟子唾棄責罵……

  只聽慧空冷笑一聲,道:「先師加刑於我之時,曾把這『悔心禪院』劃列為咱們少林寺中禁地,凡是本寺中弟子門人均不得擅自涉入一步。元通師侄雖是掌門之尊,但也不能違犯師祖禁令,諭震碎深鎖了『悔心禪院』六十年的院門……」,他突然變得聲色俱厲地喝道:「那院門之上,貼有本寺第三十代掌門方丈的親筆佛諭,凡是本門中弟子,膽敢出手震碎院門的,已犯了欺師滅祖的戒律。」

  慧空言來如洪鐘震耳,雙目神光炯炯迫人,衝入群僧,一個個臉上變色。

  元通微微一怔之後,突然怒道:「弟子既承歷代師祖恩澤,接掌少林派三十二代門戶,自然不能閉目不問本派重大之事。

  「師伯倚仗輩份尊崇,藐視弟子職權,抗拒綠玉佛令,維護外人,打傷弟子隨身護法,開創本派前所未有的犯例,迫得弟子召集寺主長老,以及各院主持,集議達摩院,研究本派各項戒規,經各位長老及各院主持研究結論,師伯以帶罪之身,又連犯派中四款規律,單是抗拒綠玉佛令一項,已是律應自絕歷代先師靈位之前,現下當著本派慧、元、百、天四輩弟子,仍敢大言嚇阻,抗拒掌門之命,無事生非,妄圖以委過歷代尊長,其情可悲,其心可洗。」

  慧空大喝一聲:「住口!」聲如驟發焦雷,只震得屋搖瓦落。

  慧因一絨長垂眼瞼的白眉,嘆息一聲,接道:「老衲以寺中長老身份,請求掌門人暫息雷霆之怒,慧空乃現下本寺輩份最尊長老,先師雖把他囚禁這『悔心禪院』,但並無逐出門派,他仍然身屬本派中人,我派素重尊長,望能聽完他申訴之言,其間或有隱情,也未可知。」。

  元通心中雖然不悅,但因慧因輩份崇高,武功卓絕,為少林寺當代第一高手,不敢不禮讓幾分,當下按住心頭怒火,微微一笑,道:「師叔之命,弟子焉敢不遵,師叔如覺慧空師伯之所作所為,還有商量餘地,但請提出,弟子當恭聆教言。」

  言詞雖然婉轉,但含意卻極尖銳,只聽得慧因雙頰發熱,滿臉泛紅。要知他素乃受弟子輩尊崇敬仰之人,數十年從未有人敢對他說過一句譏諷之言。現下當著這多晚輩之面,受元通一頓譏諷,心中大感難過。

  但他究竟是修養甚深之人,淡淡一笑,合掌對慧空說道:「小弟已求得掌門方丈慈悲,師兄有什麼話,請快說出。」

  慧空黯然一嘆道:「此事已深藏小兄內心四十寒暑,迄今仍然難解疑竇,難道先師在道成圓寂之時,真的改變了心意不成……」,他仰臉忖思了一陣,接道:「其中或許另有隱情,但事關咱們少林派在江湖清譽威望,不說也罷……」

  慧果聽揖微微一怔,難道師父指傳二師兄接掌門戶一事,真還有什麼內幕不成,道:「師兄忍受了六十年困居之苦,不肯背違本派戒律,逃離『悔心禪院』。此刻更不宜抗拒綠玉佛令,使清譽毀於一旦。」

  慧空被他一番話,勾起了深藏在心中數十年的創痛,當下長嘆一聲,道:「兩位師弟既然這等苦苦追問,我如堅持不說,勢將召致本派中後輩弟子懷疑之心。」他又黯然嘆息一聲接道:「先師在囚禁小兄之時,曾經面告小兄,要我借在『悔心禪院』二十年的面壁歲月,一面悔悟舊錯,一面參悟《達摩易筋經》文……」話至此處,煥然注目。那長垂面門的白髮之中,突然暴射出兩道動人魂魄的神光,聲音也轉趨嚴厲,接道:「慧因、慧果,你們往前走上幾步。」慧因、慧果,相對望了一眼,依言向前走了幾步。

  慧空悽涼一笑,聲音變的冷漠地說道:「師父圓寂之時,你們都到那裡去了?」

  慧因道:「小弟當時已奉師命,遠行南海彌陀山,不在寺中。」

  慧果道:「阿彌陀佛,小弟其時正行腳關外,未能隨侍身側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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