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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目瞑氣斂,神攝功凝,水泡眼微微地歙動,喉結骨隱隱地跳躍,龔天飾非但運上了一般的功力,暗地裡達「蛤蟆功」也預先醞釀佈署了。

  這能怪他?他當然要盡其所能,竭其所學,彼此曾經交鋒數次,拼鬥數次,而自已皆落下風,那是性命交關,生死之敵啊!

  麥無銘焉有看不出來的道理,因此,他也運起了周身功力,佛門禪學。

  起先,他們隨意的轉動,隨意的比劃,如孩童在嬉戲,如彼此在喂招,不著邊際,沒有火氣。

  繼之,威發了,力顯了,雙方拳來腳往,兔起鶻落,打得激烈異常。

  僅如草偃塵揚,譬如沙飛石走,又譬如陽光黯然失色!

  最後,兩個人又靜下來了,又面對面地兀立著了,這表示釜將破,舟將沉,彼此要孤注一擲,接下去必然會風雲變色,石破天驚!

  果真,龔天佑的喉頭開始『咯咯」出聲了。

  果真,麥無銘的星眸也開始神光閃爍了。

  靜、靜、靜、靜得令人窒息,靜得令人心悸。

  吹拂著的和風停了,搖曳中的樹枝停了,小草折腰,野花低頭,連早生的夏蟲也噤聲不響了,萬籟俱寂!

  倏然間,龔天佑的身形陡地飛了起來,「蛤蟆功」出現了!

  麥無銘雙足倒踩,膝肘劇張,他也是騰身而起,接著兩臂一圈一揚,「菩提」掌頓時施展出來了。

  但是—一

  龔天佑不朝前撲,不向下壓,卻是手劃腿彈,覷後面倒竄而回,從來路飛奔而去。

  麥無銘功散氣吐,他不禁咄地一聲輕笑了起來,受騙了,被戲了,就搖搖頭跟了上去。

  他心中並不焦急,因為,常言說得好:「走得了和尚,卻走不了廟。」是以不快不慢,不即不離,石家莊距此並不太遠!

  可是,意外的事情再次出現在麥無銘的眼前,那就是去石家莊的岔路已到,但龔天佑竟舍卻不進,直由大路朝北而去。

  龔天佑為什麼不回石家莊呢?

  原因有二。

  一:石家莊如今已經是一座空城,「四大金剛」和「石家五蟹」求才外出尚未返回,而石家莊父子在日前伴同石素心去了金陵,縱然回去也找不到得力幫手。
  二:自己甫才出莊,既沒有欲到的地頭,又沒有擬見的人物,若是這般灰頭土臉地逃了回去,那個台怎麼坍得起,那個人怎麼丟得起?是以他不在外面兜兜圈子又待如何?

  這些只是龔天佑葫蘆中所藏的玄機,麥無銘則並不知情,並不了然。

  他以為對方的行為有悖常規,不合邏輯,因此,唯恐對方逸去,就不得不加快腳步,往前緊追了。

  奈何此地乃是石家莊的周遭,龔天佑對地形了若指掌,他東轉西轉,七彎八拐,麥無銘依舊追趕不上!

  一個奮力亡命,一個鍥而不捨,如火之戀油,如影之隨形,連接著,相對著。

  直待進入了江蘇地面,龔天佑才算擺脫了麥無銘的追蹤。

  可是,好不容易地躲過了「玉龍」的觸鬚,「青龍」的趾爪又在一旁伸展著了,那是麥小雲。

  麥小雲在吳興客串了「大夫」,醫好了林大娘的病,也做了現成的「冰人」,促成了林崇文和尹冰潔的好事,就繼續的往北趕著路。

  他可沒有發現匆匆而來的龔天佑,但龔天佑卻是驚弓之鳥,以為兩條龍一前一後,兜捕於他,圍剿著他;這曾經有過先例,那是在諸暨的時候,自己就因此也進了地獄門。

  於是,管不了幽冥教,管不了石家莊,畢竟人的性命只有一條,不逃更待何時?

  他就凝氣屏息,馬不停蹄地一味朝北邊竄去。

  大凡天下邦國,皆以武備建國,農耕立國,或也有畜牧者,但卻不多。

  而炎黃華夏,泱泱大風,更以詩畫豐國,禮教傳國,是以外族向心,鄰邦崇敬致年年來朝。

  三月天,人們過完了年,結束了那悠閒享樂的日子,男人開始去田中翻耙布秧,女人也在家中擷桑養蠶,孩子們一樣的沒有空,他們必須水田家中兩頭跑,來回地送茶擔飯,還得做些雜碎瑣事。

  「正月嗑瓜子、二月放鴿子,三月上墳坐轎子,四月摘梅子,五月吃粽子、六月扇扇子……」

  辰牌時分,大路上往來的行人當中,有一個十三四歲大的孩子,他臂彎裡挽著一隻吊籃,看樣子正是送點心去農出給工作中的父兄充饑解渴,口中朗朗地高念著時行的小調。

  「七月老三拿銀子,八月月餅嵌稻子,九月……啊!」

  另一個提著水壺,跟在後面十來歲的孩子接上了口。忽然,他腦袋一惻,兩眼前路邊的水田中一陣凝視,稚氣的瞼上頓時現出了驚奇的神色,口裡的小調打住了。

  像發現了寶貝似地喊了一聲說:「哥,你看,你看,水田中有一尾鰻在遊行呢!」

  稻田中經常有青蛙、田螺、泥鰍、還有蟹什麼的,有時也有蛇和黃鱔出現,鰻卻是絕無僅有!

  「在哪裡?」

  那個被稱呼「哥哥」的孩子立即止住了步子,環首也向水田中搜尋起來了。

  兒童的天性都是好動的,好奇的,好勝的,尤其是鄉下孩子。

  在平時,他們什麼都捉,池沼裡的小魚小蝦,河塘邊的蟛蜞青蛙,還有蟋蟀、蟬,連屋角上的麻雀也捉!

  「在那裡,在那裡……」

  較小的孩子用手指指著在水田秧苗縫中浮動、遊移的一條黑漆漆的東西,認真而鄭重地說著。

  「嗯,不錯,果然是一條蟹鰻!」較大的孩子興奮地說:「我下去把它捉上來,中午叫阿母燒湯吃。」

  他放下臂彎中的吊籃,卷起了褲腳,隨手掀開吊籃的蓋子當作工具,遂緩緩地跨入水田之中。

  「蟹鰻」,乃是河鰻中的一種,淡水河鰻通常都是土褐色,體型較小,蟹鰻則全身長滿黑點,而且較大。

  可是水田中遊行的那條蟹鰻又異於其他的蟹鰻,它渾身發黑,行動的姿態更是不同。

  魚類遊行皆是頭尾左右搖晃,這條蟹鰻卻上下鼓動前進,一如尺蛤,一如蚊螭。

  蚊螭乃龍子,通定訓聲中雲:「龍,雄者有角,雌者無角,龍子一角者蛟,二角者虯,無角者螭也。」

  還有,鰻魚向不離水,而它則不時將頭伸出水外。

  還有,鰻魚光滑無比,而它身上所謂黑點,雖不是鱗,卻賁如栗,奈何孩子不察,原因孩子無知而錯覺了。

  「哥,我下去幫你忙。」

  「也好。」做哥哥的略一遲疑,然後說:「那你就兜在後面好了。」

  「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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