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武陵樵子 > 玉轡紅纓 | 上頁 下頁
二二一


  堂倌在懷中取出一封密緘,面色恭敬無比遞與富紳。

  富紳接過書信,見信封上並無隻字,一片空白,不禁眉頭微皺,道:「那人是何形像?」

  堂倌答道:「年未弱冠,俊美如玉。」

  富紳一聽,不禁面色蒼白,右手一揮道:「謝謝你了。」

  堂倌退下,富紳拆閱之後,只覺心神一顫,只見信內寥寥十數字,約他前往北郊雁翅橋相見,並繪有一支鐵手令。

  不言而知,這富紳乃佛面人屠鐵少川喬裝,他形跡異常隱秘,為何尚逃不過武林群雄之眼目。

  眼下難題是去不去赴約。

  不去。

  只怕這時杏花春酒樓四外已滿布武林群雄伏樁,恐難逃出群雄眼目之下。

  去。

  自已形單影隻,武功再強也難擋群雄合力搏擊,何況,又無玉勾斜倚仗。

  一想起玉勾斜,驀地想起那面色臘黃中年漢子肩頭青布包裹長劍可疑,猛一抬面望去,只見座上空空,中年漢子巳不知何往,暗中驚疑道:「此人恐是霍文翔小賊喬裝。」繼又覺非是,霍文翔有玉勾斜在手,何懼自己。

  鐵少川在杏花春酒樓上如坐針氈,忙取出一錠紋銀放在桌上,猛的穿窗飛出,去如藍鶴飄落在對街屋面上,幾個起落已在郊外,只見畦壟縱橫,翠穗迎風,農夫牧童荷鋤、豎笛往來在阡陌間,使人目曠神怡。

  但此刻鐵少川哪有此心情,身形隱入一叢參天檜樹上,目光四巡,瞧瞧有無敵人跟蹤。

  忽聞遙處傳來朗吟聲:

  「我見世間人,

  生而還複死,

  昨朝猶二八,

  壯氣盈襟袖,

  如今七十過,

  因苦形憔悴,

  恰似春日花,

  朝開夜落矣。」

  吟聲朗朗盈耳,卻不見其人影蹤,分明是內功傳音,怎不使鐵少川心驚膽寒。

  鐵少川潛藏樹中,屏息凝神,絲毫不敢動彈。

  「叭」的一聲,似有物擊中檜樹,卻又不知是何物,突見樹身上升起數十數火苗,一時之間枝葉生出吱吱啪啪之聲。

  若佛面人屠不見機離開,必葬身火海,不禁目中逼泛殺機,振臂穿空飛出,大聲喝道:「是何鼠輩敢戲弄老夫。」

  身未落地,只見五七丈外飛起一條人影,去勢電疾,鼻中冷哼一聲,接踵趕去。

  他知形跡已然敗露,再逃亦無用,不如以一身絕學了卻恩怨。

  但覺那條人影輕功絕高,愈追愈遠,追出十數裡外身在一片山谷中。那人身影已杳失無蹤。

  佛面人屠鐵少川一腔怒火無處發洩,咬牙切齒一掌向山石劈出。

  「蓬」的一聲巨震,巨大山石禁不起他那雄厚掌力,被擊得四分五裂。

  驀聞一聲陰側側冷笑道:「山石無知,拿他出氣又有何用,當今武林盟主約召尊駕前往雁翅橋一晤,何見懼之深,鼠竄豕奔,一代梟雄,威震江湖,看來見面不如聞名。」

  鐵少川怒容滿面,厲喝道:「閣下何不現身出見?」

  那人陰冷笑答道:「江湖末學,不見也罷?」

  鐵少川趁著那人答話之際,身如電射疾撲而出,但哪有半個人影,只覺肝肺欲炸,怒血沸騰,面色鐵青,森厲駭人。

  半晌,面色漸趨平和,歎一聲,喃喃自語道:「力拔蓋世,氣吞河嶽,亦難免烏江之罹,我鐵少川是何許人,縱不能霸

  尊武林,也當死得轟轟烈烈,何能留人話柄,貽笑江湖。」一念甫生,不禁豪氣頓萌,轉身傲然大步離去,問明路人雁翅橋所在,逕向北郊行去。

  雁翅橋位於荒涼驛道上,驛道坎坷不平,四顧不見人煙,橋下一溪清流,蜿蜒匯注涪水,岸旁墟壕累累,路有白骨。

  這條驛道可通廣元劍閣棧道,沿途盜賊出沒無常,故行旅絕足,廢置已久。

  一條人影疾逾玄鶴般登上雁翅橋,顯出面目醜陋的塞外人魔藍景輝,輕輕一擊掌,橋下迅疾翻上丐幫後起之秀栗雷,低聲道:「老賊來了麼?」

  藍景輝冷笑道:「由不得他不來,你我照預定之計行事。」雙雙穿空一躍,隱入墟墓荒壕間。

  只見佛面人屠鐵少川身影遙遙奔來,疾逾流星,轉瞬即至雁翅橋上,面色一變,不禁愕然困惑。

  他目中怒火如熾,面泛森厲殺氣,厲聲大喝道:「老夫已應約而至,霍少俠請即現身。」目光忽落在橋欄上,只見檻石上以絕乘指力刻下字跡:

  『鐵令主:

  久候不晤,深以為悵,在下緣有急事不克久留,但事了立即趕返,武林大勢巳成定局,張弩之末不足以穿魯縞,令主因何執迷不悟,懺悔既往,當著天下群雄之前解開武林十數年間血腥之謎,以釋胸中塊磊,大丈夫生有何歡,死又何懼,令主英雄蓋世,一旦蛟龍失水,既不能拼死一戰保全令名,又不能坦承自罪,愧贖前愆,未免有負六尺昂藏之軀,豈不貽笑天下……」

  還未看了,鐵少川只覺喉頭一甜,不禁噴出一股鮮血,抽搐的面上灑飛桃花紅英,杜鵑啼痕。

  忽聞十數十丈外遙處呼喚道:「是鐵令主麼?」

  鐵少川忙將一腔沸騰怒血壓抑下去,凝目一望,只見一個紫須滿面,蛇睛鷹鼻瘦小漢子,立在橋岸上,不禁一怔道:「你莫非成都分堂左大森舵主麼?」

  左大森疾趨登上橋來,躬身稟道:「半月前成都分堂為強敵寇入,屬下見機得以不死,潛藏青羊宮內晝伏夜出,三日前,曾遇單淩霄堂主……」

  鐵少川忙道:「單淩霄何在?」

  左大森張口欲言,只聽弓弦響音傳來,臉色慘變,伏身栽在橋面上,後胸插著一支驚神弩,引發體內三昧真火,熊熊火焰罩沒軀體,轉瞬成為一具焦炭。

  鐵少川沸騰怒血再度升起,厲喝道:「什麼人膽敢在老夫之前施展暗算。」

  突感腳下一軟,橋身沉陷坍塌,轟隆嘩啦,灰煙沖空,鐵少川一聲厲嘯出口,騰空沖霄拔起……

  鐵少川本非甘願受辱主人,睚眥必報,下手狠毒無比,怎奈為左大森一言勾起鄉愁家思,強忍著一口怒氣,閃避武林群雄跟蹤。

  他一口氣奔出十數裡外,身入摩天峻嶺中,忽聞一個蒼老語聲道:「鐵老師別來無恙!」

  佛面人屠鐵少川不禁大驚,只見樹蔭中分,慢步走出一長眉如雪的老人。

  來人正是丐幫耆宿長眉老人,他久已絕跡扛湖,僅霍文翔

  去天蕩湖時見過一面,此人武功絕奇,鐵少川對長眉者人似有畏忌,抱拳笑道:「葉前輩幾時又露面江湖?」

  長眉老人微微一笑道:「老朽數十年來不再伸手過問江湖是非,但鐵老師竟暗使韓夢雲搜覓老朽潛跡之處,其故安在?」

  鐵少川面色一變,強笑道:「葉前輩誤會了,前輩乃武林老輩人物,鐵某意欲親近,風聞前輩隱跡在天蕩湖附近,是以命韓夢雲就近訪覓,通知鐵某趨謁。」

  長眉老人暗道:「此人鼓舌如簧,擅於顛倒黑白,先還不信,今日果然。」目中精芒電射,道:「然而鐵老師為何遣韓夢雲於天蕩湖臥底。」

  鐵少川道:「前輩明知故問,鐵某為了謀取獺皮寶衣,才出此一策,衷發於誠,迫不得已,試問鐵某被誣殺害紫府書生滿門,若不抽絲剝繭,取得星河三寶,焉能引兇手自動找上門來。」說著搖首嘆息道:「怎奈武林群雄不容,血洗紫府書生滿門遂成萬古疑案?」神色不勝黯然。

  長眉老人不禁心神一震,忖道:「巧言佞色,機智絕倫,身在危中尚從容若定,此人不除,後患無窮。」

  突聽嬌叱道:「老賊滿口胡盲,前輩不可輕信于他。」

  鐵少川循聲望去,卻不見人影,含笑道:「是虞姑娘麼?令尊堂慘遭殺害時,姑娘是否親眼目擊老朽在場。」既而面色一沉,道:「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,姑娘若堅信老朽是正兇,何不此時就作了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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