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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第十一章 雨花臺魅秦淮河月

  店房內,倏然變得寂靜,似一泓死水一般,略無波瀾。

  李仲華望著窗外拂動的柳絲,似乎在想甚麽心事。

  一連串顛沛流離的日子,使他闖蕩江湖的意志幾乎動搖,連「幽山月影圖」也失去了信心;他不知道「幽山月影圖」蘊藏著甚麽重大秘密,值得亡師如此重視?若說有武學秘筮這一類的東西,實在引不起他一點興趣。

  他只覺人世的陰詐,隨處均是一樣,草莽江湖亦無二致,弱肉強食,人命如草芥,尤其無緣無故,事情突如其來,臨在你頭上,使得手忙足亂,憂心仲仲,比動輒得咎更甚。

  江湖之內,魑魅魍魎,白日現形,外貌和順,內責險譎,在在部是,令人防不勝防;他一月來所得者,僅寥寥兩人知己,一個是患難相扶,忘年之交的神眼獨足「鬼見愁」鄒七;另外是風華絕代,令自己片刻弗釋,刻骨相思的羅刹玉女郝雲娘,但只萍水一瞥中,就長滋心懷,不禁想到那日在煉水郊外土地廟內,被「羅刹鬼母」「白骨陰風掌」所中,郝雲娘那種關護體貼,柔情蜜意,盡在不言中,發揮得淋漓無遺。

  人的思想,往往是微妙而又不可思議的!李仲華歷盡人世的歧視、折磨,從他有思想起,終日為亂麻紛紛憂愁幹緒所擾,大多的思想,令他具有雙重矛盾性格,只覺世人均不可信任,憤世嫉俗的後天氣質,已在他心中生了根,而且牢不可破;另外是感情的脆弱,希翼世人給自己同情憐憫,同時,他也希望施捨給別人,他同情馮麗芬的遭遇,在無可奈何中,應允她所求,即是為此性格所引起。他情有獨鍾,明知與馮麗芬在一處,孤男寡女,久而久之,有如乾柴烈火,一發而成燎原之勢,不可收拾,他只有心存時加警惕,保持若即若離的態度.這樣始可以防於萬一。

  他雖主意打得滿好,其實事情一開始,就無此簡單,情愛之於人,宛若附骨之蛆般,棄之不除,死而後已。他一想到羅刹玉女郝雲娘嬌媚可喜的麗影,由不得展齒笑了……他在憧憬中,恍若孤身獨處斗室,沉浸於小天地內,簡直忘懷了室內尚有馮麗芬姑娘這人。

  馮麗芬紅腫著星眼,啜泣懷念悲慘的身世,卻見李沖華雙眼凝視著窗外,在思想著甚麽事。她不願驚優李仲華,只用剪水雙瞳留心李仲華面部表情,只覺李仲華長得異常清秀俊美,俊秀中滲有豪邁氣質,劍眉朗目,鼻准豐隆,配在一張不十分瘦削的臉上,均勻合稱,姑娘忖說:「這樣的美男子,世間幾曾得見?」

  不禁一縷情絲,飛系在李仲華的身上,及見李仲華不知想在何處,露齒微笑,這笑容十分迷人,不由自己的被李沖華所吸引,嬌靨上只感一陣燥熱。要知美貌俊秀,實為淫邪之媒孽,此乃萬古不變之理,世上男女多昧於此,不勝浩歎。

  這時,忽然門外喚了聲:「李相公。」打破室內的沉寂,李仲華倏然一驚,掉頭外視,只見是小二探首進來,又見姑娘一雙妙目凝在自己臉上,不由俊臉一紅,忙問店小二何事。

  店小二一步跨入室內,恭謹地請問要送上晚膳否?李仲華急望了窗外天色一眼,只見日薄西山,紅震漫天,便點頭示意店小二。

  店小二躬身退出,李仲華想到方才有點失態,冷落了姑娘,一陣赧意又湧上俊面,思找出一點話題,打破這尷尬場面,目光一抬,落在姑娘肩頭,紫紅雙穗,蒼古斑斕的劍柄上,微笑道:「方才『骷髏魔君』白陽對姑娘出手,看來,他居心還是在這柄寶劍上,不過他們師徒狼狽為奸,最好是人劍兩得呢!」

  馮姑娘一聽,腓上雙頰,白了李沖華一眼,微垂頷首,幽怨地說道:「這柄『青霜劍』得來頗為不易,先父幾乎把性命賠上,二十年前,先父尚在濟南府衙當一名捕頭,那時濟南出了一連串的凶案,半夜三更,富商殷室無故失竊重金珍寶,更有令人髮指的事,就是美貌少女先奸後殺,身首異處。這樣,濟南居民無不惶惶終日,風聲鶴唳,肉顫心驚,府官大為震怒,主使三班捕房,捕拿到案。

  其後數夜,先父等人埋伏等候飛賊到來,怎奈飛賊身手太高,又得『青霜劍』犀利,當之無不披靡,先父朋友有數人喪生在那飛賊劍下,就是先父,也被劍芒將頭髮削去。

  先父彈智竭力,探出這飛賊落足之處,在曆城縣一家煙花窟中,用盡心計,酒中放藥才將飛賊迷住。

  那飛賊一身橫練,刀槍不入,先父用他這柄『青霜劍』挑斷飛賊遍體主筋,飛賊蘇醒過來,眼中流淚自語道:悔不聽恩師之言,這柄『青霜劍』另易一主,若持用不正時,必遭橫禍,如今果然毒蛇反噬。先父窮究之下,問出飛賊出身東崆峒混元祖師門下,飛賊囚入府牢中,不久自噎身死。

  先父自知東崆峒必不放過他,辭去捕快職位回杭,易名隱居,五、六年過去,才經友好慫恿供職於浙江巡撫衙門捕頭『青霜劍』始終珍藏在家,未曾一用,這次千里尋父,無物防身,才取出佩用……」

  李仲華聞言嘆息道:「這柄劍大概是東崆峒鎮山之寶,武林中遐邇相知,是以『骷髏魔君』白陽生出覬覦之心,這等珍物利器,誰人不愛?惜在下與姑娘均是見識淺陋,閱歷末深的人,不知『青霜劍』之異處,又本身所學不足於持有,望姑娘日後還須留意宵小。」

  馮姑娘「咯咯」嬌笑不止,道:「想不到李兄說話竟是這麽謙虛?就拿方才你把住『骷髏魔君』孽徒雲雷的絕奇手法,無愧當代大俠,何況小妹有李兄相伴,還怕甚麽?」妙目中露出一片歡愉光輝。

  李仲華聽說,不由暗中直皺眉頭,只聽姑娘又笑道:「這柄『青霜劍』確有異處,半夜宵小來侵時,定發出長鳴,小妹仗之驅退好幾撥竊盜,又每當天俟將變時,劍亦會在鞘中吟嘯,嗡嗡不絕,靈驗異常。」

  說著解下「青霜劍」遞修李仲華手上。這時暮露漸合,天邊尚留有一線青白光輝,室內一片朦朧,李仲華接劍在手中,右手兩指向劍柄卡簧一按,只聽得「嗡嗡」一聲龍吟響起,長劍己出鞘外。但見一片蒙冷寒光,透唐皆寒,室內青朦朦地,映人眉目皆綠,此劍較常見的略短,僅只二尺八寸,劍脊一條弧槽,尚泛出絲絲血痕,刀口奇薄如紙。

  李仲華讚不絕口,心知這柄「青霜劍」必是千百年以上古物,摩掌久之,才將劍入鞘,雙手遞與馮姑娘手中,笑道:「美人名劍,相得益彰,姑娘他日必為一代劍師。」姑娘笑意盎然,正待用手相接時,忽然,窗外竄來一條人影,飛快絕倫,五指向「青霜劍」劍鞘猛抓。

  姑娘驚叫出聲,李仲華在這條人影竄進窗口時,已是警覺,左臂暴伸,展出飛猿掌法,疾向那人打去。這手法端的迅捷無比,迫風欺電「啪」地一聲,只見那人被擊飛出去,落在壁角,立時騰起,閃在門外立住,那人「噫」了一聲,道:「你這是甚麽手法?」原來那人飛身搶劍時,已算好角度,無論如何李仲華也搶救不及,怎李仲華施展「飛猿掌」暴長三尺,幸好李仲華情急出手,只用上三成功力,不然那人哪還有命在?朦朧暮色中,那人竟未瞧出李仲華是何種手法,只覺生平罕見,非僅是他,連立定李仲華咫尺的馮麗芬也未看得清楚。

  李仲華定目一瞧,原來是杏花村中所見的「神形秀士」之徒,一雙又黑又圓的眼珠,骨碌碌亂轉,面上泛出驚奇之色,口中大喝道:「想你也是一代高人門下,怎效宵小鼠輩所為?」這面目黝黑少年冷笑道:「你怎知道我是誰的門下?休看你在門外對付『骷髏魔君』白陽手法,在我眼中簡直不算一回事。」

  李仲華不禁沉聲喝道:「你不是『神形秀士』金老前輩門下麽?你再要這樣倡狂無忌,可怨不得我要無禮了。」

  少年不禁張著雙眼怔道:「噫?你怎知道我是『神形秀士』門下?居然眼力不差,哼哼,憑你這點微末技藝,焉能教訓小爺?你今不獻出這柄『青霜劍』來,休想安枕。」這少年著責狂傲得緊,句句淩人。李仲華大喝一聲,亮劍飛出,迅快絕倫,只見青芒如電望那少年身前卷去。

  饒那少年是神形秀士之徒,挪身閃開時,也讓青芒卷下一片衣襟,等李仲華竄出門外時,卻見少年形影陡杳。

  李仲華不欲多事結怨,也未追趕,回至房內,望著馮姑娘皺眉道:「那少年深得其師神行步法其中三昧,疾若魅影飄風,令人防不勝防,看來這柄『青霜劍』既是東崆峒之寶,必引起多人竊奪,前途想必荊棘重重。」言下不勝耽憂。

  驀然……

  窗外忽傳入一個沉勁的聲音道:「何人大膽,敢傷老夫徒兒?」語聲刺人耳鼓。音未落,李仲華已騰身竄出窗外,馮姑娘亦跟著竄出。

  夜色蒼茫,星斗明滅,李仲華見是「神行秀士」金森屹立著垂柳之下,雙眼冷電逼射。李仲華按劍而立,抱拳,一揖傲然道:「金老前輩當代高人,素昧平生,又無仇怨,晚輩怎敢無故傷害令徒?皆因令徒飛身入室搶劍,出言淩人而起。」

  「神行秀士」眼光瞥了李仲華手中「青霜劍」一眼,沉聲道:「這也怪不得他『青霜劍』本是故友混元上人之物,乃東崆峒鎮山之寶、劍為其孽徒盜去,其後杳無影綜,不知下落,是以混元上人托老夫,日後在江湖道上遇上此劍,務必代他討回,老夫因為是長一輩人物,不便向你們索還此劍,是以命拙徒甘若輝來此討劍,這還不仁至義盡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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