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武陵樵子 > 灞橋風雪飛滿天 | 上頁 下頁
五七


  長孫驥知他心有顧忌,亦自走進艙內挨在陳寬仁身側坐下,只見那條烏蓬船已是打橫,漸漸飄向下流而去。

  艙內之人大難已除,興高采烈地高聲談論,言中話意均離不了陳寬仁、長孫驥及那條烏蓬船。

  陳寬仁趁眾人高聲談論之際,傾耳低聲道:「想不到閣下竟是英俠之士,陳寬仁竟失了眼,閣下那兩臂神力端的驚人。」

  長孫驥微道:「豈敢?在下只習了數年拳棒,恃以防身,說不上英俠二字,哪裡及得上陳大俠登萍渡水這種絕技,在下實在望塵莫及。」

  說時微微一頓,又道:「陳大俠飛入艙中,究竟有甚麼發現麼?」

  陳寬仁猶自未盡除那憂鬱的眼神,低喟一聲,搖了搖頭道:「沒有,沒有甚麼發現,那是一條無人之舟。」

  長孫驥似乎一怔,兩眼平視著陳寬仁,想從他臉色中找出這話是真是假,只見陳寬仁目中,亦滿是疑惑不解之色,跟著又問道:「真是個無人之舟麼?」

  陳寬仁默然半晌,才仰面道:「陳某生平不打誑語,有是有人,只是全死光了,所以說是無人之舟。」

  長孫驥不由愕然,道:「那麼死去的人都是遭匪徒所殺的麼?」

  陳寬仁冷冷一笑,道:「與閣下想像正好相反,死的都是一些江洋大盜,窮凶極惡之輩。」

  長孫驥默然,片刻又道:「那殺死這些匪徒的,必然是身手非常,正派俠士所為,我輩自應慶辛,為何陳大俠竟面露不豫之色?」

  陳寬仁雙目茫然地望著窗外,冷哼了聲道:「以暴易暴,有何不可,艙內死者盡都死在陰毒暗器之下,顯非正派人士所為。」

  說著苦笑一聲,道:「方才見那烏蓬快船飛撞而來,即料出那是條無人之舟,心想出艙制止,又恐驚世駭俗,為自身惹出災禍,不制止吧,一定舟毀人亡,躊躇無計之下,閣下已出艙刺篙,猛生同舟共濟之感,才飛出船。」

  說著目光往艙中乘客飛掠了一眼,低聲道:「這班人一泊對岸,必然加油加醬,誇張其詞,江湖傳聞甚速,看來,我們兩人登岸不久,就身陷危境,這等江湖兇殺之事,斷非我們二人能夠應付,閣下武功雖高,這幾日,金陵近郊,江湖好手驅集,雙拳也難敵四掌。」

  說罷竟又長歎一聲,不勝重憂。

  長孫驥只微微一笑,似未將陳寬仁言語放在心上,陳寬仁見他無動於衷,尚面有笑容,心中暗歎道:「初生之犢不畏虎,好高騖遠,少年人總免不了這種習氣,到了自己這般年歲,逆折挫磨,鋒芒盡歛,那時就會知道了。」

  此刻舟已行駛在江心,水流湧急,船身側蕩不止,風雨漸大,蓬面一片淅瀝之聲,水面之上盡是白濛濛水氣,散珠濺飛,江岸景物均遭湮沒。

  長孫驥及陳寬仁坐在艙首,被江風湧來的雨淋得全身水濕,艙內乘客為感激兩人,紛紛讓邀兩人入內委曲擠一下,暫避風雨,兩人推辭不允,陳寬仁說是既然已被淋濕,何必礙事。

  船身飄搖了近一個時辰,才泊抵江岸之下,長孫驥及陳寬仁諸乘客給了船資,紛紛踏上石級,陳寬仁對長孫驥道:「陳某已經想開了,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,既在江湖行走,四海為家,哪還顧得了兵凶災危這回事?我們不妨先去衣莊購置兩身衣履,覓一客棧,再去酒肆共謀一醉,驅驅寒氣如何?」

  長孫驥頷首道:「悉聽尊意。」

  言說之間,已自步上江岸之上,走向一條泥濘滿途的街心,雨勢漸大,像密浪般一片一片地壓了下來,地面上滿佈紛岐,流淌污水,雨水激飛下,現出密麻凹洞,並濺起泥漿。

  天空密佈烏雲,昏沉陰暗,天才交未時不久,已仍在暮靄籠罩之中,兩旁店肆屋簷雨水瀉噴如泉,嘩啦嘩啦繁囂盈耳。

  長孫驥隨著陳寬仁挨著簷下如飛疾走,進入一家衣莊中,每人選了兩身衫履,匆匆出外又奔進一家客棧之內。

  店夥迎入,兩人抬目一瞧,只見川堂之內,據坐滿了江湖人物,肩頭絲穗色彩鮮豔,尚有共舟而來的兩個賣布負販在內,見兩人進來,不免投之以目。

  兩負販均起立欠身為禮,陳寬仁佯裝似未目睹情狀,拉著長孫驥快步飛走而入。

  長孫驥不由大奇,暗道:「此人好生無禮,負販雖然是下層人士,打個招呼也不至有失自己身份。」

  隨著店夥走進房中,陳寬仁急命店夥送上熱水盥洗,俟店夥離去之後,對長孫驥道:「閣下可知我不理會兩負販,急拉閣下入內緣故麼?

  須知這等人口舌甚多,倘我們答之以禮,定然逢人便說,渲染其詞,最易引起誤會,何況店中泰半均是江湖豪士,將是非招在自己身上而不自知,我們不理他,說不定他們還會悶聲不語,不過防口甚於防川,天下事甚難預料,我們已漸陷危境中呢。「

  長孫驥道:「陳大俠所說極是。」

  心中暗暗忖道:「我倒錯怪他了,一分見識,一分經驗,老於江湖之人,閱廣見豐,自非我們初出茅蘆之人可能企及。」

  店夥端來兩盆熱氣騰騰的滾水,兩人盥洗拭身,換好潔淨衫履,又自向店外走去。

  長孫驥走在頭裡,見川堂群豪紛紛將目光投射他們兩人而來,這眼光較進來時又自不同,心知必受了那兩負販言語誇張過份所致。

  出門處有一煞眉獰目大漢據坐板凳之上,見長孫驥走在跟前,驀然一個伸腿,長孫驥眼中已有警覺,煞著身形猶來得及,心氣這班窮凶極惡之輩,到處無事生非,裝做未見,竟然飛步撞去。

  只聽得一聲慘厲嘷叫揚處,長孫驥身形已出得門外,陳寬仁隨後追來,皺眉笑道:「老弟,你真是豪氣淩雲,愚兄又失了一次眼了。」

  陳寬仁自動改口稱長孫驥老弟,顯然比方才稱他閣下,更熱絡親切些。

  只聽陳寬仁又道:「那人自做自受,一條腿齊膝而斷,看來不殘疾也等於廢人了,不過我們又向危境再邁進一步。」說罷哈哈大笑。

  長孫驥轉眼望去,陳寬仁面色神光煥發,方才在舟中那種令人難以想像的憂鬱,全被一掃而光,當下微微一笑,兩人疾馳向一家酒樓走進,步上樓去。

  兩人坐在一個雅座之內,四面均有屏風圍著,在三分酒意之下,各自寒氣已驅,熱血上湧,陳寬仁劍眉一軒,道:「老弟,你可知酒店中來得這麼多的武林人物之故麼?」

  長孫驥頷首道:「無非是明日「金刀鐵猿」孟振飛七十大壽,這些人都是祝壽而來的。」

  陳寬仁似含有深意地望了長孫驥一眼,道:「老弟亦是去孟府麼?」

  長孫驥道:「小弟與孟振飛素無淵源,只是意欲瞻仰天下英豪風采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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