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臥虎藏龍 | 上頁 下頁 |
一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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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待了一會兒,等著更夫將三更敲過,她就輕輕地開門出屋,腳下一點兒響聲也沒有,就偷偷地走到了外院。然後趁著無人發覺,她就飛身上牆,由牆上跳到門外。 門外樹影蕭疏,高坡上連一隻狗也沒有,她就貼著牆根走去。雖然這時天青如洗,月明如鏡,馬路上也有三三五五往來的人,但都是觀完了燈或是飲夠了酒的疲倦醺醉的人,所以沒有人會注意這個蠕蠕的纖秀影子是男還是女,更沒人管她是個幹什麼的。尤其是沒有人會想到她就是玉嬌龍,如今她又飛出了深閨,半夜而出,去做她的詭祕難測的事去。 玉嬌龍走到鼓樓前,見後門大街的兩旁還有點點的燈火,寥寥的遊人,還有賣元宵的攤子在高聲吆喝。但走到鼓樓東,進了小巷,卻又一切都沉寂了。一些小門破戶全都緊緊地關著門。玉嬌龍迤邐地走著,腳步漸漸地加快了。 又走了一些時。她就走到了花園大院。這裡地曠人稀,天更寬,更黑,上面嵌著的月輪也顯得更圓更大。劉泰保的那所小房子,就像是個小攤似地擺在北首。玉嬌龍來到這門前,就將長衣服脫了,搭在肩上,然後一聳身跳過了牆去,故意將聲音作大了些。北屋中的燈光昏昏,就聽劉泰保在屋中問道:「是誰?快說!」 玉嬌龍來到窗下,向裡邊說:「是我,今日白天咱們在廟裡見了面。我有幾句話在那時沒顧得跟你們說,現在你開開門吧!」屋裡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,彷彿都驚愕住了。玉嬌龍又隔窗補充了一句,聲音又低又急地說:「你開開門吧!我無惡意。」這時才聽見屋裡又是一陣忙亂。 少時門開了,蔡湘妹走了出來,她藉著月光把玉嬌龍看了看,就笑著走過來,悄聲地說:「玉小姐!您今兒來,可真是我們這兒的貴客,您快請進屋來吧,外邊冷。」 劉泰保這時也一邊扣著大棉襖上的鈕子,一邊走出來,向玉嬌龍恭恭敬敬地問說:「您是才看完了燈嗎?後門大街今年的燈可比去年的多,我們是才逛完回來,您沒去瞧瞧嗎?」 玉嬌龍並不言語,她就輕快地走進了屋內,只覺得撲身的一陣暖氣。小爐子很旺,滿屋子烤尿布的氣味。蔡湘妹隨著進屋把燈挑了挑,就見屋中四壁潔白,黏著各種的年畫,還貼著朱紅的「抬頭見喜」、「立春大吉」的春聯。桌上有煮元宵的鍋,炕上有被褥,另一份小的被褥裡邊,睡著一個小娃娃。劉泰保是滿面紅光,蔡湘妹是溫和地笑著,玉嬌龍看著人家的這個小家庭,倒覺得很好,亦羨亦妒。 當下劉泰保給倒了茶,蔡湘妹就拉著玉嬌龍的手,請她在椅子上坐,玉嬌龍卻擺手說:「我不坐,我也不喝茶!」劉泰保又請安說:「今天在廟裡我實在是一時高興,就忘了形啦!並不是我要故意向大家指出您來。事後,我見大家竟然給您讓出了一條路,我倒也有點兒害怕了,我想您一定得惱了我們!」 玉嬌龍嘆了口氣,就搖了搖頭說:「過去你們太逼迫我了,但我也有許多對不起你們之處,現在全不必提啦!總算我敗於你們之手!」 劉泰保聽了這話,倒嚇了一跳,趕緊說:「玉小姐的這話我們哪當得起?早先。說實話,我實在是想借您的事出風頭,露一露臉兒,好找一碗飯。現在幸蒙鐵小貝勒開恩,又叫我回去啦,一節還給我加了幾兩銀子……」玉嬌龍打斷了他的話,問說:「李慕白、俞秀蓮現都住在哪裡?我還想見一見他們,有幾句話要說!」 劉泰保跟蔡湘妹兩人彼此望了一眼,全都有些發怔,蔡湘妹就說:「俞秀蓮早就走啦,早回鉅鹿縣去了,難道您還不知道嗎?那李慕白是……」 玉嬌龍說:「你們也不必替李慕白隱瞞,我去找他,只是說幾句話,並不想和他再爭鬥,因為我在他們的手下也早就認輸啦!」說著又微微地嘆氣。 劉泰保笑著說:「您別說啦!您的武藝堪稱今世無敵,李慕白的武藝,不過是徒負虛名……」說到這裡,他趕緊吐了吐舌頭,又停住了話。向窗外聽了聽,然後又說:「李慕白那位爺,完全學的是江南鶴的派頭兒,小事兒他不管,閒氣他不惹,女人他不鬥,富貴榮華他不貪。鐵貝勒爺把他供若上賓,最近把書房,就是當年藏青冥劍的那間屋子,收拾得乾淨極了,讓他大爺居住,然而他大爺常常三日五日也不歸。 「鐵貝勒的意思是留他長住,將來給他謀取功名,也算是出於一片愛才之心。但大爺他卻不肯,住了這麼幾個月,見京中無事了,他還是要走,鐵小貝勒也無法挽留。我們跟他又沒有多大的交情,更是勸留不住。玉小姐,您要是想找他,還是得快點兒去,不然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走啦!走後,大爺他閒雲野鶴,到處雲遊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北京。」 玉嬌龍一聽這話,就點了點頭說:「好!明天我就許找他去談談。」她剛要轉身出屋。卻聽劉泰保又說:「玉小姐留步!」 玉嬌龍倒不由得一怔,就見劉泰保去掀開炕布亂找。玉嬌龍這時才看見他們的被窩裡,原來藏著刀,大概是剛才自己初來時,他們一定是預備著拚鬥,後來自己隔窗表示此來並無惡意,他們便把刀藏在被窩裡才去開門的。當下玉嬌龍心裡明白,但也沒有說什麼。 劉泰保在炕蓆下摸索了半天,連蔡湘妹也不知道他摸的是什麼。半天他才摸出一張紙來,他就親自遞在玉嬌龍的手裡,笑嘻嘻地低聲說:「這就是早先小姐第一次施展奇能,從鐵府盜出了青冥劍,後來又派了個小叫化子送去的那半張信,那時,這封信就到了我的手裡啦。一年以來,我把這半張信紙,寶貝一樣地存著。 「實說吧!我實在是居心不善,留著這半張筆跡。為的就是將來對付您。如今蒙您不究往事,還肯光臨到我家,可稱得是光明磊落,寬宏大量。您既然如此,我倒不好意思那麼小器啦!現在我將這信奉還給您,以表我從今後再無與您作對之意!」 蔡湘妹推了他一把,說:「你就別說啦!這麼絮煩,人家小姐哪耐煩聽呢?」 劉泰保說:「不是!我得把話跟小姐表明啦,因為小姐不能常到咱們這兒來,今天見了面就許不能再見面。小姐的名頭高、聲氣大,以後還難免有些江湖小輩,要在她老人家的太歲頭上動土,到那時別又疑惑是我。我現在幸仗李慕白大爺的面子,貝勒爺又將我召回叫我教拳,從今我一定安分守己,你在家裡抱孩子也少出門,這全得跟玉小姐說明了,不然,將來萬一,倘或……」 蔡湘妹又推了她的丈夫一下,把劉泰保推得坐在炕上,她就笑著望了望玉嬌龍,又望了望她丈夫,說:「人家還不知道咱們兩人統共才會幾手兒嗎?你放心,以後人家車受驚了、轎被撞了,絕不能找到咱們頭上來!」 玉嬌龍聽了她後邊的那兩句話,不由臉色一變,但自己急於要走,不願多聽他們絮煩,就將那半張信紙在燈上燒了。她又握了握蔡湘妹的手,微笑著說了聲:「後會有期!」 劉泰保趕緊說:「快送小姐!」蔡湘妹也說:「您請再坐一會兒好不好?我們待會兒才睡覺啦……」這時孩子在炕上呱呱地啼哭起來,蔡湘妹趕緊叫劉泰保去看孩子,她就往外去送。到了院中,蔡湘妹正要去開門,玉嬌龍卻擺了擺手,只見她身軀一擰,也沒聽見什麼聲音,便已跳過院牆走去。 這時月輪已轉向西方,月光慘淡,寒風益緊,四下更為岑寂。玉嬌龍踏著月色疾疾地行走,少時便到了鐵貝勒府前。這寬大莊嚴的府門前,此刻也十分寂靜,門前的一對石獅,浴在月光裡,遠望著就如同兩堆雲似的。此時玉嬌龍的精神愈為振奮,行動更是小心,她將長衣捲起來,緊繫在身上,就聳身越進了府牆,然後又躥上房去。 因為是元宵佳節,府中的下人們都在聚賭,所以各院中的屋裡多半有燈光,但是也沒有人再顧到外邊了。玉嬌龍兩次盜劍,一次還劍,曾來此三回,所以這是她的熟地方,她便躲避著月光,專尋著房影牆根那些黑暗的地方去走。 少時玉嬌龍就來到了那西廊下,這裡早先是藏那口青冥劍的屋子,如今是李慕白下榻之地。她見窗裡一片昏黑,就想也許李慕白沒在這裡,但她仍加倍地謹慎,其行輕如鶴鷺,其動敏似猿猴。她先在廊下蹲了一會兒,然後才慢慢地站起身來,隔著窗向屋裡去聽,卻一點兒聲兒也沒有。她很是詫異,便走到門前拿著拳腳的姿勢,一手高舉在前,一手向下去摸門鎖,原來門上並沒有鎖,而裡邊倒是另有一層門,可關閉得很嚴。 她知道屋中有人在睡覺,就更不敢作出一點兒響聲。然而玉嬌龍現在是急於要跟李慕白會會,即使是再打鬥一番她也不怕,於是她就從頭上拔下來一支半截玉半截銀的簪子,大著膽子去撥門。自然她做得極為小心,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發出來。門撥開了,她便輕輕地推開了一道縫,見屋裡並沒有人。忽然背後有個人一拍她的肩膀。輕聲說:「你來有什麼事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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