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 |
二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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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這裡的樹木常綠,白雲飄浮,卻十分秀麗可愛。他們寄宿在山中的人家,兩天才打聽出來,原來在這山谷的幽僻之處,向來隱居著奇俠高人。六十年前曾有一位九華老人,墳墓現今仍在。五十年前有一位江南鶴,他的那些故事,至今山中附近的老年人還多能夠稱道,二十年前又來了一位大俠客李慕白,可是江南鶴與李慕白都不知往哪裡去了,多年他們也沒有回來,不知現今是否還在世間。在四五年前還有李慕白的徒弟猴兒手常到這裡來,近幾年也沒有人再看見他。總之,名俠的往事,偶然有人還能道及,但寶劍奇書卻無覓處。 鐵芳與雪瓶只得悵然下山。由此又渡江而北,直到了京師,他們可並不去見玉欽差,鐵芳更沒去見他的姑母楊麗芳。他們在京師住了半月之久,知道了邢柱子經那位孫大人提拔,已經在衙門裡有了個小差使,住在北城甚麼胡同裡,荷姑的日子當然過得很好。而且這京城是大地方,南城鏢行裡有名蓋南北的老英雄神槍楊健堂,與五爪鷹孫正禮,北城又有那位街面上的好漢,專愛管閒事、打不平的一朵蓮花劉泰保。 這個地方不要說戴閻王,就是魔星惡煞,也絕不敢來此欺壓良家婦女,所以鐵芳與雪瓶也都沒有去看荷姑。但他們終日遊玩,已將京城勝地覽遍,鐵芳不禁想起來當年他的父親羅小虎與母親玉嬌龍,那段離奇的姻緣,不禁感慨。 雪瓶在京城也住得膩了,夫妻兩人就商量好了,還是回轉新疆去,於是就在端午節將臨的時候,他們就出了京都。因為天熱,不願速行,雙馬只款款而走,本來可以出娘子關,走山西的那條路是比較近便,但雪瓶偏想回洛陽去再看一看,鐵芳也不能不依她,同時可先說好了,到洛陽的時候他是絕不停留,並且絕不回望山莊韓家裡去,春雪瓶也答應了他,可只是笑。然而等到他們到了洛陽的時候,她又叫鐵芳先走,在前面去等著她,她這位矯捷的俠女,白馬上的一位紅裝少婦,竟于白晝之間到瞭望山莊,拜見了把那個家管理得很好的徐廣梁,又愣去見了鐵芳的原配陳芸華。可是只聽見「梆梆梆」的不斷的木魚之聲,她卻沒得機會說出來:「我已是鐵芳的妻子。」 她心中並沒有半點嫉妒之意,可是覺得陳芸華這位太太,也真不能同她們到新疆去了。她把話倒是對著徐廣梁都說了。那位連枝箭徐廣梁老英雄一聽,就發了大半天的怔,更把春雪瓶打量了大半天,然後他就笑著說:「好極啦!好極啦!這事頂對,你去告訴鐵芳,叫他對這裡的事放心吧,我在這兒養老啦,我不能叫他的原配受半點委屈。韓文佩遺留下來的錢,我也絕不多費一文,可是他無後代,我也不能永遠給他留著,我要儘量拿錢去作善事,好給我那位老哥哥的陰魂贖罪!」 春雪瓶當日就走了,往西卻沒有追上鐵芳,她很不放心,路過靈寶縣的時候,她特意進了城,也沒有遇見鐵芳。她倒打聽了出來,老劉昆自在虎牢關受了傷之後,如今在家中連門也不出了。 那戴閻王於兩月前的一個夜間,忽然被人殺死,這件事可不知是甚麼人作的,使得雪瓶倒很是驚訝。她急急地策馬西去,直到了潼關,才與鐵芳會面,她就說了這件事,鐵芳對於望山莊的事倒是漠不關心,他聽了靈寶縣的巨惡被人剪除之事,卻也不勝駭異。當下夫婦二人又並馬西去,過渭水,徑長安時也沒去訪安大勇,就直越隴西,沿途不曉得是因有春雪瓶的嬌姿鎮服住了這一路上的盜賊,還是另有其他緣故,竟然一點事兒也沒有遇見。 進了甘省,也未遇見熟人,又走,眼前又是涼州武威縣。本來,在這一路上,鐵芳就是感慨萬端,因為這條路就是去歲夏天,他與他的母親,病俠,相伴所走的路,那時病俠所說的「在新疆的親近的人」,自己還以為必是一個生番似的強悍的小夥子,哪裡想到了卻是身旁的這位美貌的妻子呢? 他雖是喜,可也忍不住地陣陣憫然,尤其是永不能忘記了瘦老鴉和神手張那兩位俠烈的人。 來到涼州,春雪瓶忿然地就要催馬走過去,鐵芳卻意殊不忍,他就勒住了馬說:「天色已經不早了!」 雪瓶的臉上一點笑容兒也沒有,就說:「天晚了,就能夠攔得住咱們嗎?難道咱們晚上沒行過路?」 鐵芳說:「不是那樣說。咱們回到新疆,並沒有要緊的事,今天已經走了不少的路,這麼熱的天氣,何必還要連夜往下趕呢?」 雪瓶用眼睛瞪了他一下,冷笑著說:「我也猜出來你的心,你絕不是因為天色快晚了,你才想在這裡住了?」 鐵芳倒歎了口氣,說:「這話直說也不要緊,我也並不是一定要去拜見那位金大娘,方二太太,認她作為我的岳母。可是我跟她實在是有著一段感情,因為在早先,我始終以為她是我的母親,去年我自洛陽韓家出來,原意也是要上祁連山去救她,可沒有想到……」 雪瓶的臉上現出來了一些怨戚之態,但她更急躁了,她說:「無論如何,我不會再去見她!你僥倖,她不是你的親人,但我……」 說到這裡,她傷心得要哭,正要鞭馬走去,鐵芳因為怕她因此文得了病,就也不敢再勉強她。可是他們兩個人在道旁這樣爭辯著似的說著話,早就被人注意上了,並且有一個人飛跑了過來,高舉著一隻手說:「韓大哥!春小王爺!你們在這裡幹甚麼啦?為甚麼不到我那裡去歇一會兒呢?」 春雪瓶一看,這個人是祁連山裡的強盜,黑山熊的親信,他又自稱是女俠俞秀蓮門人的那個小山神柳三喜,不知他來此是好意還是惡意。 鐵芳更是詫異了,簡直就跟見了鬼一樣,因為他一直以為柳三喜已在黃河浮冰之下淹死了,怎會又在這裡出現了?並且現在柳三喜的衣服十分齊整,臉也發胖了。他就下了馬帶笑說:「柳兄!不想我們又在此相遇。」 柳三喜笑著說:「你哪能夠想得到呢?黃河裡的那點水兒還真能淹得死我嗎?我猜你們二位在此商量,也就是想要去看看我,我托你們的福,在靈寶縣我替你們剪除了戴閻王,到現在大概還沒有人知道那事是我幹的。」 鐵芳說:「哦!那件事原來是你幹的?我們可實在沒有料及!」 柳三喜似乎很注意他這「我們」兩個字,把眼光從春雪瓶的頭上直掃到那雙踏在馬鐙上的繡花鞋,他已猜出來雪瓶是鐵芳的新娘子啦,可是還不敢冒昧地就說出來。 他拉著鐵芳的胳膊說:「請吧!我又托你們的福,從靈寶縣平安地回到了祁連山,把黑山熊遺下的金銀,我給他的老婆留下了多一半,我拿了他少一半,就在涼州城裡開了一座鏢店,用的多一半是吳元猛手下的舊人,他們那些人也都不算壞,閒談起話來,他們不但不銜恨你,反倒欽佩你有膽氣,不愧是一英雄好漢,不怪春小王爺能夠特別把你看得重。請吧!願意進城,我就到那裡去歇息,若是不願進城,這南關有遠悅棧,是新開張的一家大店房,我因為剛送走了一幫鏢車,到那店裡歇了會兒,一碗茶還沒有喝呢,就聽說有人看見了你們,我就趕緊來了。這裡的吳元猛雖然已死,可是沙老大、粉菊花、柳素蘭那還都是你們的老朋友,雖說不必都見面,叫也得叫他們全曉得你們又來了才對。還有一件要緊的事,就是金大娘,她現在那間樓上病得十分沉重,這兩三個月以來,她天天夜夜,口口聲聲,說是要見見她的女兒春雪瓶!」又向雪瓶拱手說:「小王爺您可不要怪我!」 鐵芳看著雪瓶的神色,只見這時候的雪瓶並不急著要走了,並且已經下了馬。她的芳容上怒容早失,可是那種怨戚之態,也未因聽了柳三喜的這話就改變。 鐵芳可還是不放心,因為這涼州城裡有不少吳元猛的舊友,難免還有人尋事,萬一春雪瓶犯了脾氣,再在此地傷人,那就不對了。所以鐵芳只叫柳三喜領他們到了那「遠悅棧」,而沒有往城裡去。 遠悅棧是一家很大的店房,這裡的店夥都稱呼柳三喜為「東家」,可知道個店也有一半的錢是黑山熊的了,春雪瓶似乎沒想到這一點,鐵芳也沒敢跟她提,恐怕她當時發了怒又要走。 柳三喜時時注意著他們兩人的神態,先向鐵芳問說:「你們二位是分屋子住呢?還是同住在一間屋裡呢?」 鐵芳說:「找一間房子就夠了。」 柳三喜卻趁著春雪瓶沒有看見的時候,他就拍了鐵芳的肩膀兒一下,笑著,悄聲兒說:「待會兒,你到櫃房裡去,我得喝你的喜酒啊!」他遂就命夥計給鐵芳跟雪瓶找了一間很好的屋子,黑白兩匹馬牽到了棚下去用好草料給喂。 他到櫃房裡候了片時,鐵芳就過來了,他就又拱手給鐵芳賀喜。鐵芳先叫他派個人去找沙漠鼠,然後就背著這裡的掌櫃的與夥計們,就問金大娘的近況。 柳三喜就說:「她終日吐血哭啼,實在是要死了,她知道春雪瓶是她的女兒,她簡直是燒香念佛地盼著能夠跟她再見一面。」又說到:「她現在很是可憐。只有個使女,就是早先吳元猛用的那個玉芹,還忠心伺候著她。那柳素蘭還住在她的外院,不但是那馬百萬,還有別的人都常往她那裡去。她也不像吳元猛活著的時候那樣畏懼金大娘了!」 鐵芳聽了,不禁感慨稀噓。柳三喜又問他們在黃河岸邊分手以後的事情,鐵芳卻沒有細說,只說到江南九華山去了一趟,又往北京流覽了一番。柳三喜聽到了九華山,他反向鐵芳詢問李慕白的下落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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