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 |
二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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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他就吹滅了燈,重蓋上了被,可是翻來覆去地總是睡不著覺。不覺到了次日天明,他就振奮著精神,趕忙起來,整衣擦劍,付清店錢,並打聽出來本地的那個「黑呂布」的住址,他就自己去匆匆備馬;然後,他才要在這雨雖止,天尚未晴之下去找黑呂布,獨鬥老劉昆。但見門的那邊早站著四五個人,其中有一個就是呂慕岩的手下,昨天與自己交過手,拼過命的。 這人就很兇橫的樣子,說道:「韓鐵芳你起來了,劉老師呂老師他們有話,今天叫你到虎牢關那邊等著他們,他們隨後就到,還叫你有甚麼後事,快著點預備!」 鐵芳怒駡道:「渾蛋!虎牢關在哪裡?」 這個人傲然的指明了路徑,鐵芳就點頭說:「好!我立時就去,今天他們若不去,我等到明天,明天不去我等到後天,倒看他們是英雄還是鼠輩!」 牽馬往門外就走,一腳向這人踹去說:「快滾回去,將我的話告訴那老匹夫,叫他們人越去的多越好!」 這幾個人只是往後退,也都沒敢還手。鐵芳就出門上馬,忽然揮鞭,烏龍騰飛,泥漿亂濺,他就離了鞏縣,獨赴虎牢關。虎牢關是屬成皋縣所管的一個地方,北臨著黃河,東西是秦豫往來的要道,這個地方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。 當年漢劉邦與西楚霸王項羽也曾在這裡相持,最著名的就是後漢時的三雄戰呂布,至今故址猶存,令人想起當年騎赤兔馬,使方天畫戟的溫侯英姿。鐵芳的馬如今來到這裡,也不禁蒼涼而生懷古之情,且又慷慨奮發要以溫侯自命。 雨已住了,但天上仍飄著薄雲,地下更滿是泥水,附近有一座很大的市鎮,街上非常熱鬧。原來因為昨日那場雨,把過往的仕宦、行商都留在這裡了,到如今還不能走。因為路太難行,家家的客房都住滿了,車馬都滿帖了街,有的倚著店門,看雨後的街頭光景,有的穿著釘子鞋、油布靴,出來或是到鋪子去買東西,或到酒店去消磨這半日無聊的光陰。這些人的形色不一,還有不少都是過往辦公差的官人。 這時已快到晌午了,鐵芳想要找一間店房用飯,但是一連問了三家店,都是住滿了,連插足的地方也沒有了!最後又來到了一家,牽著馬擠進店門來就大聲叫著:「夥計夥計!」 店夥正在院裡,就愛理不理的樣子,說:「沒房子啦!上別處去吧!」 鐵芳說:「別處我都問過了,也都說沒有房子,那麼,我先把這匹馬寄存在你們這裡吧!」 店夥又搖頭說:「不行!馬棚也沒有地方啦!誰叫你不早來呢?我們不能把別人的馬拉開,去喂你這匹馬,快上別處去吧!」 鐵芳這時的氣很盛,聽了這話,他就罵道:「渾蛋!你說的這是甚麼話?」 店夥也扭轉頭來,瞪眼問說:「你這人,怎麼罵人呀?」 鐵芳說:「因為你說話不像做買賣的。」 店夥跳起來說:「我的話哪句說錯啦?本來店裡就沒有房子了!難道還為你現蓋一閑?」 旁邊有客人聽見,都說:「你怎麼這樣說話?」 店夥還是不服,鐵芳把韁繩撒了手,氣忿忿地提著鞭子過來就要打這店夥。但忽聽東屋裡有女人的聲音驚慌著說:「哎喲!原來是韓大相公!」說話之間,屋門就開了,有夫婦二人同時趕著出來,又驚又喜,都深深地行禮,同時叫著:「韓大相公!」 鐵芳一看,原來是蝴蝶紅跟範彥仁,蝴蝶紅嬌豔如昔,衣服華麗,儼如命婦,範彥仁也不是那窮書生的樣子,也發福了。 鐵芳不再理那個店夥,就轉怒為喜,笑著說道:「想不到竟在這裡遇著故人,你們夫婦怎會來到此地?」 範彥仁跟蝴蝶紅這時都似乎手足失措了,因為太喜歡了,趕緊就往他們的屋裡請鐵芳。 鐵芳看到人家夫婦的身份,想到自己的處境,本來不願進去,但范彥仁夫婦竟過來,每人拉著他的一條胳膊,執意往裡讓他,範彥仁並向那店夥說:「把韓老爺馬上的行李卸下來,拿到我屋裡來!」 那店夥真是前據而後恭,把腰彎得快到了地,連聲答應著:「是!是!」 鐵芳便被他們夫婦挽進了屋內,這間店房倒很乾淨,椅子上放著他們的行李,雖然無多,但是很可以表示他們的生活是很寬裕了。據范彥仁說,原來他不僅是附近氾水縣衙的典史,最近已升為縣丞了,縣太爺之外,全縣就數他大了,鐵芳拱手向他們夫婦賀喜。 範彥仁又說:「上次回到洛陽,我們原想是給大相公叩頭謝恩,卻未料大相公那時還沒有回去。」 鐵芳又拱手說:「只要范兄步步高升,你們夫婦永久有畫眉之樂,一直白首到老,那我就欣喜極了,甚麼叫作恩?又有甚麼可謝的?范兄你若再提,那就是拿我沒當作朋友。我韓鐵芳離家已有一載,飄流各地,頗覺得閒適,故人之中,我只還沒有忘了你們賢夫婦,如今卻又在此萍水相遇,很好!我正好再請你們夫婦喝幾盟酒,再給你們賀賀。但我不願在此多待,我陪著你們吃兩杯酒之後,我就還要走,因為日前我還有要緊的事,不然我也不會來到這虎牢關!」 忽然見範彥仁神色驚慌,先把屋門帶嚴了,然後才探著頭,悄聲地問說:「大相公到旁處去還有甚麼事?莫非還是為那……獨角牛死了的事嗎?」 蝴蝶紅在旁也說:「當初大相公是為我們,才跟獨角牛結的仇,如今,害得大相公倒有家難歸!」說著,她覺著對不住,竟自悲痛了起來。 鐵芳倒很覺得驚異,就笑著說:「原來這些事,你們夫婦都知曉了!」 範彥仁說:「因為大相公對我們有那樣大恩,所以大相公的事,我們不能不就要關心,只要遇見人,我們就常常設法打聽,因此關於大相公的事,我們知道的很多。我們聽說大相公曾到新疆去過,在那裡另娶了一位婦人,武藝精通,乃是宦門之女,名叫春雪瓶!」 鐵芳搖頭笑著說:「這一件事,你們就打聽錯了!春雪瓶不過與我見過面,卻哪裡算得是夫婦呢?」說到這裡,不由得歎了口氣。 蝴蝶紅更顯得開心地問說:「為甚麼外邊的人,只要是知道大相公之名的,就都這樣的說呢?莫非……大相公本來已經娶了那位小姐,後來又出了甚麼變故嗎?」 鐵芳搖頭說:「也不是!」遲疑了一下,才慨然地帶笑說道:「我也只能同你們說,因為我不願對故人說半句假話。我的妻子陳芸華在家裡已是一心拜佛,萬念皆空,她是佛門弟子,將來必能夠得道,不再是我這個俗人的妻室了。至於春雪瓶不但是我的好友,且是與我有親,我遵依著父母之命,感念她多番救我助我之恩情,也曾有意與她結為夫妻,誰料結果是落花空有意,流水本無情!」 這兩句話他說了出來,那讀過五經四書的範彥仁倒是沒有聽明白,琵琶巷裡出身會唱小曲的蝴蝶紅,立時可就瞭解了這兩句話,她就不再細問了,只說:「那位春小姐必是有本領的人,有本領的人就有脾氣!」 鐵芳搖著頭微笑說:「其實她也沒有甚麼脾氣,我想,不是她嫌我的武藝不佳,就是不知我哪一句話說錯了,使她惱了。這本來是一件小事,我們也不必再多提了!如今你們既是盡如我的事,我可以告訴你們,我今天到虎牢關來,是為等候著跟人決鬥拼命,我們在這裡談著話,說不定待會就有一群強盜、拳師,連男帶女,三四十人,個個持著刀劍前來找我拼命,我就許被死在這院中,把你們也連累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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