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
一一八


  蕭千總在那邊更跟呆子似的,坐了下來,又彈起足了琵琶,撥了兩下,但顯然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。

  此時窗外門外站著聽琵琶的人也多半散了。第一是琵琶不彈啦,站著也是白站著,沒的可聽了。

  第二是張仲翔提著寶劍一進去,又像是惡鬥要起,所以把人都給嚇跑了。

  韓鐵芳此時隨著跟他在一起那個四十來歲的商人,往南邊走邊談,已經走過了吉升店,卻忽然又轉身走回來。跟他同行的這商人正是徐客人。

  他,韓鐵芳,因為在沙漠中見了春雪瓶,春雪瓶沒有要這匹馬,就竟自走了,臨走的態度,非常令韓鐵芳生疑。韓鐵芳拋開了羅小虎,獨自又往此主,出了沙漠,心中一陣頹然。欲直往東去,卻又實在思慕春雪瓶,覺著要不再向她說幾句話,尤其早先病俠在路上對自己說的那些話,心中總足不安,總是永遠的遺憾。而且既受了人家的金銀,又得到了馬匹,那受人的報酬未免太厚了,來到新疆得到這大的便宜,實是自己不願為的,所以他才也往迪化來。走到吐魯番的時候,又遇見徐客人,他這次在南疆作買賣賺錢很多,來到吐魯番又收了不少的賬,如今是打算要看著朋友,商量點買賣辦些貨物還要到南疆去。和鐵芳兩人見了面,談說起春大王爺已經死了,都不禁慨歎。

  徐客人又提說到前些日他在烏爾土雅台兒了雪瓶之事,韓鐵芳說明了他也要見春雪瓶,要往迪化去,於是二人便一路走。因為徐客人沒有坐騎,而且他無論到了哪個地方都有熟識的買賣跟朋友,都要去盤桓一會,所以他們在路上走得很慢。羅小虎都已趕過了他們,先到了迪化,他們卻全都不知。

  他們一路談著,交情益深,徐客人知道玉嬌龍、春雪瓶,連羅小虛的事情他也曉得,他都告訴了韓鐵芳。韓鐵芳就想著自己更必須見一見春雪瓶,以盡述自己所聞所知之事,才算自己盡了心,心中才無憾。他們今天來到這裡,徐客人原想帶他到東大街福全泰茶葉莊去住著,然後再打聽春雪瓶的住所,卻不料才走到這裡就聽見酒館裡彈琵琶,韓鐵芳並隔窗認出了蕭千總。他才進去,如今打聽田春雪瓶是住在吉升店,他跟徐客人把那店門認了認,心中想要進去,卻又不敢冒昧,只好想:還是到晚間,先見蕭千總,說明了自己的來意,然後再請他帶著自己去見雪瓶。

  可是,徐客人在他身旁就悄悄地對他說:「據我看,這幾天迪化城裡一定有事,還一定跟春小王爺有關,不然鷹眼高朋、飛鏢盧大,那些個班頭不會都在他們附近的酒館裡,而且剛才拿著寶劍進去的那個人也面帶凶色……」

  韓鐵芳一聽不由驚訝得止住了步,徐客人暗暗地拉他,說:「咱們還是先到福全泰,托那裡櫃上的人給咱們打聽打聽,如若沒有甚麼事,那更好,韓爺你可千萬不要鹵莽!」

  因之兩人折了回來,但經過吉升店時,韓鐵芳又扭頭向門裡看了一看,由外邊可以直看到裡院,雖然看不見雪瓶所住的屋,但卻見那通裡院的小門之旁有幾個人,有的像是店夥,有的卻像住客,全都鬼鬼祟祟的,似正向裡院偷聽甚麼。

  韓鐵芳立時心裡就一動,把馬又交給徐客人,說:「徐兄,你到那福全泰寶號上候著我去吧!我這就要進去見她,說完了話,把馬還給他,就算我的事情辦完了,又何必因循耽誤?」

  說著話,牽馬就進了吉升店,徐客人想揪住他,卻沒有揪住。他走進店,那正向裡院偷聽事兒的一個夥計就趕緊帶笑走過來,要接馬,韓鐵芳卻將手擺了擺,心中先思慮了一下才問說:「那位姓蕭的,會彈琵琶的作官的是住在哪間屋裡?」

  店夥把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後,才指著裡院說:「就在裡邊,蕭太太現在正跟著人說話呢!」

  韓鐵芳便託付店夥給他看著馬,他揪了揪衣裳,又掏出一塊手中,把臉上的土擦了擦,便走進了裡院。原來裡院中只站著一個人,這人也很年輕,身材也很高細,穿的是青洋總的心夾襖,系著青底白花的綢帶,下配紫花布的褲子,同顏色的腿帶,黑絲鞍上打著許多黑絲穗子,似是個鏢頭。

  這人臉向著房裡,而屋裡卻有人隔著窗戶跟他說話,房裡是婦人聲音,大概是繡香,話已經說了半天,所以繡香的聲兒都有些發急了。她說:「有甚麼話你問我的當家的,問我甚麼都不知道。不錯,我們跟欽差玉大人認識,可是我們這回來了許多日子,也沒有見著他一面。」

  外面的鏢頭笑了笑說:「那倒不必提啦,我們就是保護欽差的,我叫秦傑,說起來春小王爺也許曉得我,現在我只是來跟你打聽這事,今兒早晨一個人騎著馬走的那位姑娘,是不是她?」

  沉默了一下,裡邊沒有說話,秦傑又笑著說:「您說一聲就完了,我轉身就走。您別胡疑惑,我們一點別的事別的心都沒有,這只是打聽打聽,並且是撫台衙門裡的大班頭叫我來打聽的,你可別疑惑是因為羅小虎的那件事又與春小王爺有何關聯!我們決不會那樣想,再說羅小虎的案子,一半天也就定啦,他一口招認,也沒牽涉別人,再說春小王爺雖有大名,但那是行俠仗義,絕不會幫助羅小虎行兇,如今就是因為風傳春小王爺已來至此地,而您這裡又走了一位姑娘……」

  韓鐵芳此時已在門旁愕然地止住了腳步,見這秦傑說到這裡,屋裡的繡香就答話了,是愁煩難耐的聲音,說:「就是她又當怎樣?她來到這兒住了幾天,今天獨自走了,她走的時候也沒告訴我,她往哪兒去了,我也不知道,可是我敢保她這幾天在迪化是規規矩短,她也不認識那姓羅的,現在,這裡只住著我的一個親胞妹,但,我們再住兩天也就要走了。」

  秦傑哈的一笑,說:「這不就了結了嗎?」向窗走近了兩步又說:「太太,您要是早實說我也不至於費這半天話,我們來的意思就是:春雪瓶如果還住在這裡,那我們也是好語相求,她賞我們個面子,快些走開。俗語說:鷺鴛不吃鷺鶯肉。我們是鏢行的棍子,她老人家跟她的先人春大王爺也都是江湖名人,別說沒甚麼事,即或過著事,我們也得抬抬胳膊,放手,並不是我們不敢惹馬蜂窩,是——還有一層,現在我們吃誰的飯!吃玉欽差的飯,可是春家跟玉家又是外人嗎?打雞還得看主人呢!不!投鼠還得忌器呢!太太,驚擾你半天,現在完了。她走了,我們沒話說啦,您跟老爺姑娘只管在這兒住著,一年半載的都不要緊,我們決不再來攪您了!」

  他說到這裡,門外這幾個偷聽的人趕緊散了,他一轉身,卻正見韓鐵芳,他倒是只向韓鐵芳看了一下,並沒有十分的介意,就走出去了。韓鐵芳也回頭看了看,心裡對於此人的來歷倒是已經有些明白,必是這兩日迪化城出了事情,是羅小虎鬧的,他已被獲,又與春雪瓶有些牽涉,但這秦傑跟差官們不敢捉她,只來勸她走開,以便了事,如今她已於早晨走了,這次我到迪化又算白來了。想到這裡,心中不免有些惆悵,又對羅小虎有些關心,原想也隔著窗戶跟繡香說幾句話,將那匹黑馬留在這裡也就算完了,卻不料繡香住的屋子旁邊那個門突然一開,走出來一位姑娘,穿著一身青布的短衣褲,腳下穿著一雙亞青緞子的平底坤鞋,上面繡著很多花朵。

  這姑娘臉上並沒擦胭脂,但卻雙頰徘紅,向著韓鐵芳帶笑地說:「韓……大哥,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?」

  韓鐵芳一看正是雪瓶,倒怔住了,心裡尤其疑惑:剛才繡香告訴人,她已經走了,她藏在屋裡沒有答話,如今怎麼仍在此地?當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。

  雪瓶臉上的笑色也一現便即消散,點了點首,很正經地說:「你到我姨娘的房中,咱們再談吧!」

  說著時,她翩然地進到繡香的屋中去了,屋門故意敞開,讓韓鐵芳進來,韓鐵芳此時連大步都不敢邁,恭恭謹謹地進了這屋,一看是分內外間。

  雪瓶走到了那邊一手撩起了軟簾,卻稍稍回臉,向韓鐵芳說:「先請坐!」韓鐵芳點了點頭,很拘泥地在一個凳子上坐下了。

  雪瓶走進了裡問,軟簾就在她的身後落下,依然微微地飄動著,由這軟簾,鐵芳就聽見雪瓶在里間跟人說話,聲音很低,在外聽不大清楚。只說了幾句,就見門簾又一啟,此時先走出的卻是個穿著紫色緞子衣服、青裙子的婦人。

  韓鐵芳還認識,這正是繡香,因此趕緊立起身來深深地作揖,但不知稱呼甚麼才對,繡香也拿兩隻手在胸前拜著還禮,請韓鐵芳再坐下。雪瓶自後也由裡問出來,三步兩步走到屋門旁,就把門帶上,她倚著門站立,眼光遞在韓鐵芳的身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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