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
一一〇


  蕭千總又說:「鐵霸王的武藝高強,玉大老爺這次若沒有他保護著,就不能平安來到迪化,連祁連山都不好過!」

  雪瓶心中怦然一動,又回憶起昨日隔窗偷聽來的那些事情,又聽蕭千總說:「外面說,昨夜宮花園去了的賊人有十幾個!」

  雪瓶跟幼霞都不禁心裡好笑,蕭千總又說:「可不知是由哪一路來的,不知是為錢財,還是受誰的主使,想害死欽差?現在街上緊得很,撫台衙門的班頭鷹眼高朋,鷺鸞腿崇三,飛鏢慮大,連方天戰秦傑,仙人劍張仲翔那些人全都出來了,都紅了眼,恨不得見了人就抓,高朋他們是奉了撫台給的三天期限,捉不著賊人,他們的差事就都不用當啦,秦傑跟張仲翔是全帶著傢伙,他們跟鐵霸王是拜兄弟,無論如何也得替盟兄報仇,咱們……」說到了這裡,他嘴裡簡直沒有聲音了,只用嗓子眼兒說話,頭往前探,雖然他還沒喝酒,可是嘴裡的臭氣也夠難聞的,雪瓶便往後退,就聽蕭千總說:「咱們可不好辦啦!走麼?也不好,一走就叫人疑惑是咱們做完了案,跑啦!」

  雪瓶沉下臉來說:「與咱們可有其麼相干!蕭姨夫你怎麼往身上攬這種事?」

  蕭千總急忙說:「哎呀!我還敢攬?不過人言可畏!雖說咱們要見欽差的事只有連喜一人知道……」又歎了兩聲氣,抽著自己的嘴巴說:「你沒來的時候,我們前半個月到了這裡,我的嘴不好,再說也沒想到欽差的公館會出事,我可,我可就在鋪裡都跟別人說啦!」

  雪瓶聽到這裡之時,臉色才稍變,蕭千總又說:「不過我可沒提到你,我就說我跟玉欽差是親戚,這次我帶著家屬來,就為的是探親。別人不知道你住在這兒,也許不會把昨晚上那件事疑到咱們的身上,可是究竟不好。咱們定是有嫌疑,在這兒也不安,別人都不說,玉欽差既知道他的胞妹能飛擔走壁,那麼就能想到他妹妹的女兒也必不是好惹的。」

  幼霞也推了蕭千總一把,說:「蕭姨夫你怎麼還是往我們的身上攬呀?昨天瓶姊才到,我們兩人在這屋裡睡得好好的覺,連你甚麼時候賭完錢回來的我們都不知道,難道我們會睡迷糊啦,去到欽差的花園?」

  蕭千總搖頭說:「不是!不是!我是一點也沒疑惑,再說人家明明說的是昨晚去了好多個賊,難道連我都算上?可是我就怕玉欽差他本人疑惑到這兒,本來他就不認咱們,就想逼咱們走,現在出了這事,萬一他要是發出一句話來……」

  雪瓶冷笑著說:「這我倒願意!我盼著他翻了臉派人來抓我。」

  蕭千總說:「他們抓你是一定抓不著呀!要知道你就是春小王爺,也絕沒人敢抓呀!可是,那可就苦了我跟姨姨啦!」他著急得摸著腦袋,並從腦袋往下直流汗,雪瓶卻忿忿地一摔手說:「那頂好是您帶著繡香姨姨先走,我們倆留在這兒,我們不怕!」

  蕭千總還是十分為難,少時繡香進來了,才把他推出屋去,繡香也知道了此事,但是她倒不十分驚懼,只找了個凳兒坐下,先不說話。等到幼霞叫進來店夥,打來了洗臉水,漱口水,跟雪瓶漱洗完畢,繡香這才做齒,可是還像有話沒有說出來。雪瓶雖然依舊笑著說話,但幼霞卻不禁臉色一陣紅,一陣白,及至繡香也同她們在這屋裡用畢了早飯,屋中沒有別人,繡香這才向雪瓶低聲問說:「昨兒晚上,是你們到官花園去了嗎?」

  幼霞立刻臉通紅,露出被人戳破了心事的樣子,雪瓶卻微微她笑著點了點頭。

  繡香只擺了擺手說:「今兒晚上可千萬別再去啦!」剛說完了這句話,忽然蕭千總往房裡一探頭,說:「你們在屋裡,可千萬別出去,也別多說話,我到酒館去打聽打聽。」繡香又囑咐說:「你別張張慌慌的!」

  蕭千總也沒聽見,戴上了他的紅櫻帽,就往前院走去。到了前院,就見店夥也跟住的客人正在秘密地談論著這件新聞,他就有點心裡毛咕,出了店門,裝做剛起來的樣子,仰天打著呵欠。走到李家酒鋪裡,只見今天道裡的人特別稀少,除了一般好事的,和從昨天就沒走的賭鬼,天天必提著鳥籠來這裡的流氓之外,膽子小的全不敢來啦。靠南牆立著一杆方天畫戟,杆長約八尺,戰尖像是槍頭,旁有月牙形的利刃,閃閃生光,下垂著紅穗子。蕭千總一看,不由心裡有些發慌,就想:這是三國呂布所使的傢伙兒呀!雪瓶怕也敵不住吧?再著,那戟的旁邊坐著的正是秦傑。

  秦傑不過二十多歲,身材細高,三角形的臉,配著一雙很有神的眼睛,正獨自坐著飲酒。秦傑好賭,近幾日跟蕭千總在一塊兒賭錢,平時兩人見了面也都有個招呼,今日蕭千總一進來就帶著笑向他打招呼,問說:「秦鏢頭,今天可來得早啊。」秦傑坐在那裡微微點頭,沒說話,也沒欠身。蕭千總又跟別的幾個人遞了遞笑,隨便談了幾句,就自己找了個靠著門近的地方坐下了,板凳還是平口的板凳,可是今天坐著就覺得有些不穩。他向櫃旁的夥計叫一聲:「給咱也來一壺!」平常他的官派很大,今天卻非常之和氣。夥計今天心慌,給他送來一錫壺的酒,卻忘了給他拿酒盅,他看了看,也沒拍桌子、發脾氣,只就著壺口兒飲了。

  偷眼看秦傑,只見秦傑一臉的兇氣,只要門一響,他就必扭頭,睜大了他的眼睛,他的兇惡的目光也就正正射在蕭千總的身上,蕭千總就覺得發寒噤。從外面進來喝酒的人沒有幾個,可是屋裡原有的人倒都先後陸續地走了。

  蕭千總今天酒也喝不下去,放下了酒壺,剛要叫:「掌櫃的,記上吧!」又要向秦傑虛讓一下,可是他才要起座,忽聽門就吧的一聲開了。他一驚趕緊回頭,就見由門外闖進來一個短小精悍,二十來歲,下巴刮得很光,可是兩耳的後邊卻有一握黑毛的漢子。這人跟秦傑一樣,都穿著土色的單褲褂,腰間系著繡花的青綢帶子,這是鏢頭們最普遍的打扮,不過這個人還敞著懷,胸前有一塊光榮的刀疤,手提著晃晃的寶劍一口,進來得很急,蕭千總認得這是仙人劍張仲翔。

  昨兒晚上他還在這賭錢,跟蕭千總還笑著談話,但今天他卻直頭進來,跟凶神似的,任何人他也不理,走到方天戰秦傑的面前說:「二哥,快跟著我走!北街上鞏家店裡住著個人,據店裡人說,他是前天來的,帶著刀,很怪,多半是個綠林中人,昨兒晚上,花園的那事,就許是他作的,竇大哥就是他給殺的。你來幫一幫我,快去!」秦傑一聽,立時就憤然而起,抄起了方天戰,跟張仲翔二人就氣昂昂地出門去。

  這裡,把掌櫃的跟酒保都嚇得臉發白,眼發直,但是蕭千總倒也有些放心,因為真兇手找著了,自己不該,但願他們快把真凶捉獲,省得嫌疑落到自己的身上。他便喝了兩口酒,趕緊趕回去,好向春雪瓶報告去。這時,大街上有許多人都往北跑,這都是膽子大的無業遊民,都要去看著熱鬧,看看廝殺,並要看著昨夜在官花園殺人的兇犯到底是多麼凶。當下張仲翔與秦傑在前,後面許多人跟著,走到十字街口,又正遇著班頭鷹眼高朋,高朋問說:「其麼事?」

  張仲翔指指北邊,說:「鞏家店裡住著個人,我看他很可疑,咱們想去盤問盤問他!」

  高朋立刻打了個招呼,他身後就有七八個都是穿著便衣、暗帶著梢子棍的官人一齊跑過來,於是人更多了,一窩蜂似的就走到那鞏家店。這是一家很小的店,他們都闖進去,把院牆都快撐破了,張仲翔用劍指著一間小東屋,說:「就在這屋裡啦!」

  於是秦傑挺起方天晝戟,高朋抽出了腰刀,官人們有的亮梢子棍,有的嘩喇喇抖起了鐵鍊,但屋中卻沒有人應聲,他們都不敢貿然進去。一會兒,才有店掌櫃由茅廁裡跑出來,戰戰兢兢,一邊系褲子,一邊說:「高班頭!諸位老爺!那位爺,不,那個小子,他走了!」

  張仲翔突然挺劍向前就刺,怒喝道:「甚麼話?」

  鷹眼高朋趕緊將他攔住,張仲翔仍然忿忿,舉起寶劍來向店家說:「剛才我囑咐你,不許放那個人走,我去一會就趕回來,他是要犯,怎麼我才一走,你就馬上把賊放跑了?你一定是與他串通著,沒別的話,你跟我們去打官司吧!」

  旁邊秦傑就埋怨他,說:「你剛才就不對,你既看他形跡可疑,你就該抓住他,或是與他鬥一鬥,怎麼當時你連那麼一點膽子全沒有?你何必定要去找人,他不跑,難道他等著吃傻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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