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 |
一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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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蕭千總回來了,唉聲歎氣地,可見他今天的賭運不佳。他正跟他的太太壓著聲音爭吵,他說:「再有兩天不回去,我可就得連我身上的衣棠,帶你頭上的首飾,都得輸光啦!那時候在迪化城丟人,我可不幹。」 繡香說:「你不會別去賭嗎?」 蕭千總說:「整天沒事兒幹,在這又沒有朋友,你還不讓我賭,我本不願賭的,可是閑得慌,乾脆!明天你催著她們走就完了。」 繡香說:「來的時候,你是比誰都急,還找了個賽八仙幫著你說了謊,騙我們到這兒來。」 蕭千總著急說:「是他的卦不靈,怎麼會是我騙你呢?」 繡香說:「如今你想走啦,可又立時就催著我們走,其麼事都得由著你。」 蕭千總說:「不由著我也行,可是在這兒得有事辦呀!我這回是為活動差使才來的,我們是為見欽差,現在欽差既然見不成,我的差使也沒指望啦,烏爾土雅台的假也滿了,再不回去,協台就許把我革職,那才叫雞也飛了,蛋也打啦,難道我真去給春小王爺當老家人,你去當老婆子?」 繡香說:「你還沒看出來,幼霞那孩子捨不得這裡的繁華,一提要走,她就鬧氣。」 蕭千總說:「那只好給她在這兒說個婆家了!可就怕沒有人要她一個哈薩克!」 窗外的雪瓶聽蕭千總在背地裡這樣的談論人家,她不由得替幼霞生氣。 繡香又說:「你別胡說人家,我想,明兒還是由我勸勸雪瓶,雪瓶若是肯走,幼霞也就肯走了,早一些離開這兒也好,反正大少爺是不肯認她的。」她所說的大少爺,當然就指的是玉欽差。 蕭千總卻又說:「人家憑甚麼認她呢?別說是欽差,就是現在我這個千總官兒,若有一個來歷不明,一臉野氣的姑娘來找我,叫我為伯父,或是管我叫舅舅,我也是不能夠認呀!本來,親又不親,故又不故,胳膊連不上大腿,算是其麼呀?別說雪瓶不過是咱們那位王爺小姐姑奶奶二十午前在半路上拾來的……」 雪瓶一聽侮辱到了自己,她真恨不得打進房裡去。又聽蕭千總說:「就是咱們王爺親生的那個孩子,假定在祁連山他沒摔死、沒凍死,真是欽差的親外甥,可是我想欽差也不能認……因為是私的!」 雪瓶在窗外聽了,不由得發呆了,心說:「哦!原來是這麼一回事?我爹爹原來真有個親生的兒子,是在祁連山中,怪不得……」想到這裡,精神聚於一處,傾耳再向屋中聽去,卻聽繡香發出了哭聲,便咽著說:「我總疑惑那韓鐵芳就是她那個孩子!」 蕭千總又拍桌子又跺腳說:「你,你,你是怎麼啦?姓韓的那小子不過長得有點像她罷了,可是,也許我沒大看清楚,我卻覺著一點兒也不像,天下的事哪有那麼巧,兒子會真遇著娘,還把娘給埋了?那真成了神差的、鬼使的啦,我不信,說出大天來我也不信!再說玉嬌龍的兩隻眼甚麼事看不出來?要真是她的兒子她還能夠認不出?」 繡香咳嗽了兩聲又哭著說:「咱們焉知道她沒認出?也許是韓鐵芳心裡明白,可是話不能向別的人說!」 蕭千總連連說:「萬無此理!萬無此理!算啦!算啦!咱們也別為這事抬扛,你也別戲臺底下掉眼淚,替古人擔憂,天都快亮啦,快睡吧!快睡吧!啊……」末了兒打了一個很響亮的呵欠,又聽見搬凳子頂門、掃炕,接著燈也吹滅了,蕭千總是一聲也不發了,繡香卻仍然在微弱地嗚咽、哭泣。 雪瓶這才慢慢地轉身,夜風兒吹得她的心裡都是涼的,天空的銀星亂迸,仿佛她的眼光線亂了,她回到屋中,點上了燈,見幼霞已經躺在被窩裡,困倦地問她:「你幹甚麼去啦?聽他們的賊話兒幹甚麼?你也真愛去聽!」 雪瓶不言語,懶懶地,去將門關嚴,又鋪展好了床褥,把一對寶劍和小弩箭全放在枕邊。 幼霞又問她說:「剛才,那個人怎麼會知道咱們去啦?後來是不是你拿劍把他紮死了?」 雪瓶卻擺手說:「你睡覺吧!不要再提剛才的事,剛才不獨咱們白去了一趟,還惹出禍來,明天,那件事就許鬧遍了全城,咱們明天可千萬不要出門,不要多說話。」 幼霞微笑了笑,翻身就睡了。 雪瓶把燈吹滅,遂也安眠,剛才私人官花園,在那綠霞樓上與鐵霸王惡戰數十合,可稱是夠驚險的了,至今手腕還有點酸,可是這些事倒沒有放在她的心上,她只是驚訝剛才竊聽來的話,心裡翻來覆去地不斷想,爹爹有個親生的兒子在祁連山中與她分離!韓鐵芳就是爹爹的親兒子!這不是夢話嗎?太荒唐難信了!然而若是細細地一回想韓鐵芳的模樣,卻真有七八分像爹爹玉嬌龍,實在像,無怪繡香要生疑,雪瓶想到這裡真恨不得立時把韓鐵芳找回來,問他:你知道我爹爹就是你的母親,那麼我可應當管你叫甚麼呀?……心裡難受,好像是有一種嫉妒,好像是要跟她的爹爹的靈魂訴委屈,說:「不行呀,為其麼我只是你的侄女或是義女?他倒是你親生的呢?難道他比我還強嗎?……」向枕邊流了幾滴眼淚,不覺就睡去了,睡得很酣,直到被窗外的說話聲音給吵醒,她睜開眼晴一肴,窗上已經大明,幼霞早已起來了,靠窗站著,向她擺擺手,表現出一種很驚恐的樣子。 聽窗外是別的屋中的客人跟店裡的夥計正在大聲說:「迪化城竟有這麼大膽的賊?敢到那欽差公館去?……啊呀!這些年我可是頭一回聽說!」 又一個人說:「不只一個,聽說去了三四個!還都會飛擔走壁,您想:連鐵霸王全死啦!鐵霸王是西路有名的豪傑,都落了這麼個結果,可見來的那幾個賊的本事多高強了。方天戰跟仙人劍兩個小子算是走運,昨天晚上他們在李家酒鋪賭了一夜,沒在官花園,要不然恐怕也得送命!」 說到這兒,旁邊立時就有人說:「你可千萬別在街上這樣說,他們現在正著急呢!要叫他們聽見,可不能饒你!」 剛才說話的那個人,立刻就把話停了半天才說:「聽說幸虧欽差大人沒出舛銷,要不然連撫台都擔待不起,這就夠瞧的啦,現在街上的官人就比往常多!」 幼霞聽到了這裡,不禁神色愈發驚懼,就走過來向雪瓶悄聲說:「你聽見了沒有:那鐵霸王已被你殺死了……」 雪瓶趕緊向她擺手,並瞪著她說:「你慌甚麼?你若是露出形色,被人看出那可就麻煩了!咱們還應當跟沒事一樣,少出門就是了,我還不甘心!過兩天,我還得到那兒去,非見了我伯父不可!」 幼霞還要說話,忽聽蕭千總在窗外咳嗽了一聲,並推了推門,沒推開,他就沒有進來。 雪瓶慢慢地起來,她的神情是十分的從容鎮定,下了炕,疊好了被褥,幼霞把門打開,不料門一開蕭千總就撞了進來,滿臉驚慌之色,指手畫腳地悄悄聲說:「你們不知道嗎?出了天大的事啦!」 幼霞臉上發紅,雪瓶卻一點神色不變,反搭下眼皮兒來說:「其麼事,蕭姨夫你這樣大驚小怪?」轉首叫幼霞去叫店夥打洗臉水,蕭千總卻趕緊把幼霞攔住,說:「你先別去叫夥計「聽我說!……」 他的聲音極小,雙手張著,眼睛直看,說:「昨兒晚上三更以後,欽差的公館裡鬧賊!」 雪瓶故作驚訝的樣子,問說:「欽差怎麼樣?」 蕭千總擺手說:「不要緊,玉大老爺不過受了點驚,賊人沒找到他的房裡,可是他那裡護院的,長安有名的大鏢頭鐵霸王可被人殺死了!」 雪瓶一笑,淡淡的說:「鐵霸王又是甚麼了不起的人物?聽他這個綽號就不像是好人,大概也該死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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