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度廬 > 鐵騎銀瓶 | 上頁 下頁 |
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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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那兒,重新立一番家業,哈哈!他現在已然把話露出來了,「會一個人」,不是會蝴蝶紅還是會哪一個?「共同要辦很多的事」,當然啦,蓋莊子,置產業,那些事也不是一個人能辦來的,范秀才只能給寫寫謄謄了,大事還得由我給辦,將來,我不就成了大管家了嗎?想到這裡,他不由十分歡喜,遂就站起身來,把小腦袋一晃搖,說:「好吧!那麼我也不歇著啦,咱們再往下趕路吧!既然大相公還要會人,還要辦事,那我更不敢在路上耽擱啦,咱們就快點走吧。大相公您放心,馬要是跑趴下了,我能夠背著你走。」他就又騎上了馬精神百倍,於是韓鐵芳也上了馬緊緊地前行。 毛三一邊揮著鞭子,一邊腦裡像做夢一樣的想著,就想他們大相公若是在別處安下了外家,他也得真個老婆,腳兒要這麼小,臉兒要這麼白!也別太白丁,太白就成了曹操了。他高高興與地抱著希望隨他的大相公西進。 由洛陽往西去,便漸漸步入了西北的黃土高原,兩旁盡是黃土高原,連一塊青石都看不見,上面的樹木也很少,一層一層的,依著山挖成了許多的窖洞,居民就都住在裡面,田地也都是隨山勢而辟成,麥苗兒都短稀稀的,望著連點綠色都少有。 右邊是黃河,那條蒼龍似的滾滾的河水,上面連船都很少。從河那邊刮來的大風,挾著無數的黃沙,打得人的眼睛都怪疼的。毛三本來也是洛陽城長大了的,他沒往西來過,如今看見了這一片荒涼貧瘠的景象他不由有點寒心了,覺著別說大相公不打算游山玩景,就是真想遊,真想玩,這裡河也真沒有甚麼遊頭兒,玩頭兒。他有點趑趄,但仍耐著性兒隨著往下走,在路上找個地方歇了一會,吃了點東西,再往西去。 直到黃昏的時候,才來到陝州境內的一個小鎮,此時毛三已然馬疲人乏,心說:如果大相公要是再不在這兒歇著,連夜往下走去,那可就真要了我的命啦。忽見在小鎮黯淡的暮色之中,幾家小鋪搖搖的燈光裡,韓鐵芳下了馬就向人打聽此地是否是白廟鎮,鎮下有一家店在哪裡,問話的時候,他的聲音很是急快,而且宏亮,可見他此時是更有了精神,毛三就也高興了,心說:好啦!想不到原來不太遠,蝴蝶紅一定是住在那個店裡面了。就是大相公嫌這裡的地面小,不願在這兒安家,還得往別處去,可是他們兩人還不在這兒待幾天,先敘敘舊情嗎?並且想著:我天天聽人提說著蝴蝶紅,我還沒見過呢,今兒倒要看一看。他遂就也幫忙打聽那劉宋店。 原來劉宋店就在西邊,走不到五十步就到了,韓鐵芳將馬交給了毛三,他先走進了門去,毛三在外面拿著大管家的腔調兒,喊叫:「店家,把馬接過去溜一溜!留點神,我們這兩匹馬可不同別的馬,草裡多拌點料,別給髒水喝!聽明白了沒有?」 他抖抖衣棠,拍拍褲子,兩條腿卻酸疼,走進了店門,就見他的大相公,已然進了北房去了,這兒的房子可真是又低又破,真不配作洞房用,他來到了北屋的窗前,同裡面叫了聲:「大相公,我把馬交給店家啦!我在哪間屋裡住呀!另找一間房子嗎?」同時他眼前看著窗上那一搖一搖的燈光,耳邊希望能聽見屋裡的鶯聲燕語,但是沒有聽著,只聽韓鐵芳說:「你進來吧。」 毛三倒覺著有點腿肚子發麻,心說:我見了屋裡的蝴蝶紅,應當叫她甚麼呢?叫她一聲「少奶奶」她一定喜歡,於是毛三就把臉兒摸了一把,咳嗽了一聲,開了門,進屋抬眼一看,不錯,燈光下除了大相公之外,還有一個人,然而這人是穿著一件舊藍布衣,頭髮很亂,腦袋像一個幹梨,哪裡是千嬌百媚的蝴蝶紅?原來是沒毛兒少肉的瘦老鴉,毛三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。只見韓鐵芳道:「毛三!你也見過蕭三爺,蕭三爺是我的師父,從明日起,咱們跟隨他老人家走路,沿途都要聽他老人家的吩咐,不可違背!」 那位蕭三爺沉著臉瞪著眼向毛三看了看,又同韓鐵方說,「問問店裡有大屋子沒有,叫他去住,為他單找一間房子,未免太費錢了。」 韓鐵芳就轉頭說:「毛三,聽見了沒有?你去吧!問問店家有大屋子沒有,若沒有,在馬棚裡睡也沒有法子,你既跟我出來就得受點苦,在外絕沒有在家裡舒服。」 毛三瞪著兩隻眼,眼淚都快流出來了,他退出屋,又把嘴高高獗起,心說:倒楣!怎麼瘦老鴉又飛到這兒來啦?有他在一塊兒走,還有我發的財嗎?真倒楣!只是大相公管瘦老鴉叫師父,憑瘦老鴉那兒樣,會教給他甚麼呀?毛三這時是又累又懊煩,走來找店掌櫃的給他安置睡覺的地方去了。 這時候韓鐵芳叫店家炒了兩樣菜,熬了一壺酒,他就與瘦老鴉同坐在炕上,一邊飲酒,一邊談話,瘦老鴉原是早來到這裡的,他懷仇多年,欲將韓鐵芳教成一身精熟的武藝,以作他的臂膀,然後好共同去找黑山熊,為盟兄趙華升復仇,而今韓鐵芳的技藝已成,同時四盟弟連枝節徐廣梁也來到了,本來他們與黑山熊二十年的仇恨,就要憑一場拼鬥來決定生死,卻不料他們的大盟兄柳穿魚韓文佩把當年的實情全吐露,原來是他動手殺死的盟弟,與黑山熊無關。 瘦老鴉跟徐廣梁在那時候真是氣炸了肺,但是韓文佩逞能去搬石樁子,一下又被石樁壓死,兩人弄得又氣惱又悲傷,氣惱的是韓文佩面善心毒,當年為要得到一個婦人,竟將盟弟殺死,悲傷的是四個人過去有三十年的交情,不但是師兄弟,而且還是盟兄弟,真在神前發過大誓,真是情逾骨肉,想不到結果竟是這樣的淒慘,老大害死了老二,老三老四又把老大逼死,這真叫拜把子的人傷心,叫江湖人恥笑,所以連枝節徐廣梁一懊惱就走了,臨別時他又同瘦老鴉說:「從此我絕不再走江湖,要是再拿刀、打拳,就叫我爛手。」 他走後,瘦老鴉也非常沒精神,本來麼,現在還去找黑山熊幹嗎?黑山態與我們還有甚麼冤仇?仇是大盟兄,可是大盟兄已然死了!瘦老鴉本來也想走,找一座深山古廟去出家,可是又不放心徒弟韓鐵芳,黑山熊雖非殺死趙華升的兇手,但確實是霸佔了韓鐵芳的母親的仇人,自己把武藝教會了他,時時鼓勵他去報仇,共尋母,如今自己忽然又不管了,未免不像個老師作的事,何況韓鐵方萬一尋不成母親,反倒在黑山熊的手下喪了命,自己也得負責,所以他還得管,便在韓鐵芳分散家財的前兩日,他們師徒就暗中訂好了,約在這裡見面,共議西上尋仇之舉。 當下瘦老鴉喝了一點酒兒,暮黃色的臉兒漸漸發了紅,更顯得有精神,他就把眉毛皺了皺說:「早先的事情,我二哥金剛跌趙華升的事情,現在是都了啦。就是我見了黑山熊,我也不跟他再提。現在咱們西去,不為別的事,就為的是找你那生身的母親。」 韓鐵芳歎了口氣,沉默了一會使又憤然說:「即使我母親在黑山熊的家裡,住得很好,她不願同我走,我也必定將黑山熊殺死,才能消恨!」 瘦老鴉搖了搖頭,連說:「不能。不能!你母親落在強盜的手裡是不得已,強盜也不僅是黑山熊,連那你叫他十多年的爸爸,我尊他為二十多年大哥的也是強盜。如今,不是我又灰了心,又滅了氣,而是咱們走江湖的人應當講理,只要沒有不共戴天之仇,就不可以下手殺人,黑山熊也不過是一個強盜罷了,與你也不算是甚麼深仇大恨,據我想:你的母親現在未必還活著。」 說到這裡,就見韓鐵芳的眼眶裡滾下了淚水,面容也十分的悲戚,可見母子的恩情原出自天性,瘦老鴉就又歎著勸慰他,說:「不必煩惱;只要你的母親尚在人世,你母子總能夠見得看,這些年來她也一定很想你,黑山熊若是肯放她隨你走,那咱們無話說,不能再細算過去的賬了,若是他不肯,依然是他那強盜的脾氣,那徒弟你也放心吧,我一定會幫忙你殺死那黑山熊,救你的母親逃出賊窩。」 說了這幾句話,見韓鐵芳愈是傷心,愈是悲戚,於是瘦老鴉更將腰直挺了起來,把一盅酒一飲而幹,握著拳頭說:「徒弟!才出了家門這幾步,你先發愁那還行!如今的事,救母當然是第一,可是你也應當藉此闖練闖練。今天不過才來到陝州,明天就得過靈寶,靈寶縣內有一位老英雄劉昆,你應當去拜見拜見他,不然他要是挑了眼,就會叫你走不過去。還有,到了潼辟作可得提防點張家二弟兄,張伯飛外號叫作老君牛,張仲翔外號叫仙人劍,都是當今有名的江湖好漢,結交了他們就諸事有益,得罪了他們就管包你時刻不安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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