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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


  這時才明白大哥所說,獄裡的人只留得一個肉體,已是界於人鬼之間的東西,就是將生人變成了行屍。

  看他剛才把藥水灌向犯人,定是先使他們經過了一番劇烈痛苦。

  當他們用盡了全身氣力來抵抗的時候,就乘這一忽兒將他們的重要穴道封閉,一方面施出暗勁來摧毀他們的腦筋,造成那些犯人沒有了思想,簡直如同失去了靈魂一般,和世上癲癇的人或是神經病者無異。

  當宗流想到這處,他便不寒而慄,大哥已收拾完畢,偕他一同走出石窖來。

  大哥在地下室裡巡視了一番,剛想離開,便見甬道裡走進幾個人來。

  宗流細看時,有一個人給抓著,一直走近大哥身前,那幾個人把他一推,倒在地上。

  原來這個被抓的是獄裡第一號室的監督,他偷偷將一壺水給一個行屍喝了。

  這行屍每天只飲食一兩次,如果喝得水太多,會漸漸恢復了記憶和理智的,所以凡是擅給行屍飲食的,算是犯了死刑。

  這時大哥順手接過一根皮鞭,狠狠地在那人身上抽了幾下,吩咐道:「先把他押進地窖裡,明天才把他幹掉!」

  宗流聽了,才曉到大哥對待手下也絕不留情,明天獄裡又多了一個行屍,心裡不覺吃驚起來。

  那晚宗流和大哥兩人,就宿在鋪陳華麗的高閣上;宗流因記掛著他那失去的金寶,又不敢向大哥追問,想念之間,剛才獄裡的恐怖情形又現出眼前,因此久久不能入寐。

  將近五更,他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,偷偷一望,那暗門不知何時打開了,一個黑影提著一柄短刀,像攝青鬼一般閃進了內室,那處正是大哥的寢所。

  宗流一挺身子,就在榻上騰起來,一個「螳螂捕蟬」的竄勢,箭一般躍到那人身後,把掃堂腿踢出,那人撲冬一聲便倒,看榻上時,卻不見了大哥的蹤跡。

  正覺得奇怪,忽然笑聲起自榻後,那榻背迅速轉動過來,壁裡那部份伸出,大哥卻是睡在這裡。

  他笑道:「呼和賢弟,你才是我的忠實朋友。那廝是傷不到我的。」

  一面翻身下床,從壁上取下一項鐵盔來,向那刺客頂上一下子便套落。

  那刺客當堂發出淒厲的慘叫聲,在地下亂滾,細看時這人就是先前犯了死罪的那個第一號囚禁室的監督,不知怎的會給他逃脫了,上來行刺。

  這時給鐵盔套著,輾轉了幾下,便流得滿面鮮血。

  一忽間那人漸漸倒在地上,像蛻化一般,只剩下了一襲衣裳和一灘血水。

  大哥把頭盔放好後,掀動鈴子,便有人上閣來把地面收拾乾淨。

  大哥又命令查究地窖裡那個失察,讓這死囚逃出來,那部下應了一聲便走出室。

  大哥回身對宗流道:「賢弟不必驚恐,方才的頭盔就是真正『血滴子』的本來面目,只要套上一忽兒,人體立刻化成血水。賢弟看剛才情形,如果我沒有幾下厲害的手段,怎樣駕馭得這班三山五嶽人物?」

  宗流故作伸出舌來說道:「大哥不只武功出人頭地,就是創出種種新奇的刑具,也是沒人能及;剛才那件鐵帽子,竟是這麼的厲害,但未知大哥從那裡得來?」

  那老奸見宗流對他讚賞,不覺掀須微笑,他附著宗流耳邊說道:「賢弟不要對外人說出,這東西是當今聖上親手賜給我的,厲害無比。聽說當初是一個大內喇嘛僧製造出來,獻給聖上使用,殺人不露一點痕跡。」

  宗流跟著又讚頌一番,大哥以為宗流對他真的折服了。

  便把睡榻旁邊那黃綾帳子拉開,露出一口寶劍來,金光燦燦。

  他把劍從壁上摘下,遞給宗流道:「賢弟你看,愚兄還掌握著先斬後奏的大權,就是當今宰相,也得畏懼我幾分。」

  宗流小心翼翼地捧劍在手,映著燈光細看。

  只見劍鞘鑲滿珍珠寶石,刻上「清宮之寶」四個篆文,那劍柄處縛著黃綾帶,他展開一看,黃綾織了九個團龍暗紋,寫著八個朱字:「除奸誅逆,先斬後奏」。

  正中蓋了大印,文曰:「康熙禦璽」。

  宗流詐作手顫起來,大哥將劍取回,說道:「賢弟,你我一見如故,方才你出力相救,可見對我一片忠心。我不妨把真相告訴你:當初愚兄也是武林中人,半生蟄處深山,絕沒一些人生樂趣。

  「後來我想就算武藝出人頭地,大丈夫應該出來建功立業,如果不趁著壯年,博取功名富貴,那就很容易老死一生,到頭來與草木同腐,和蟲蟻有什麼分別?

  「我又看到我師傅和很多武林前輩,都是貧困一生,到老還是吃苦,因此才決定要把我平生本領,擇主而事,勝過半生奔波,一事無成。後來果然給我如願以償,由一位宮裡大喇嘛引我謁見皇上,即日就委我重任。

  「愚兄非不知今時異族入主,但你看像洪承疇,吳三桂等人,難道不是邊疆重臣?他們到頭來也不能不應順天命,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,我們地位既比不上他們,而且也不是明臣,就算受滿清俸祿,于良心亦過得去。

  「所以這十幾年來,愚兄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,全國上下,只有一個皇帝是我所畏懼的,餘都不放在我的眼裡,就是大小文武官員,對我也要另眼相看。

  「大丈夫不能留名後世,也要遺臭萬年,這雖是過甚的言詞,但愚兄覺得大丈夫應該有此本色,才不負人生一世。」

  他說起來像是興奮已極,忽又把壁間一按,隆然一聲,露出五個大櫃來,都載滿了黃金白銀,珠寶玉石不計其數,宗流一眼看到自己被劫去那一袋金寶,也放在櫃裡,但比起那五光十色的金珠寶物來,便覺得黯然失色,他詐作看不到那袋失去的金寶,只是吃驚地道:「啊,大哥,你放著這麼多的金銀珠寶,幾時用得去的!」

  大哥道:「這些都是王公大臣們饋贈的,還不算多,須知宮裡年中毀損和妃嬪宮人丟失的,就多過這裡的幾倍了。賢弟如覺得需要時,只管向愚兄取用,將來你跟著我,也不愁沒享受的日子呢。」

  大哥這一席話,宗流心裡暗暗罵起來:「你這老奸想用金錢把我收買嗎?須知我宗流不會像你那麼良心盡喪,認賊作父,看幾時把你這個奸賊碎屍萬段!」

  不說宗流在處暗罵,且說那史雲程的確算得老奸巨猾,他雖然認定宗流化身的「呼和浩特」已經對他服從,但仍然沒有把真姓名說出,所以宗流也實在猜不到他是什麼人。

  他隨著大哥住了幾天,食則同桌,寢則同室,其間大哥儘量表示出享用的奢侈和權力的至上:希望宗流由羡慕而生出效力的死心理。

  那天大哥忽然對宗流說道:「賢弟,說來請你勿怪,我自從聽見那次你救出了孟英父子之後,便曉得你是個本領高強的人物,所以才扮作蒙面盜試一下你的功夫,果然如我所料。

  「現在我們獄裡像你那樣武技高超的,還是沒有。如果賢弟不棄,愚兄想同你結成異姓骨肉,今後同享富貴,患難相共,未知賢弟意思怎樣?」

  宗流心想推卻不得,當下便道:「這正是小弟求之不得的,但恐怕辱沒了兄長。」

  大哥應道:「那是什麼話,賢弟有心,我們今天便當天盟誓,向各部眾宣佈,大家暢飲一番。」

  當下兩人敘過年歲,大哥比宗流長十幾年。這晚就當天叩拜,焚過黃紙。

  宗流跪下誓願時,口裡說一句,腳下就暗暗畫個「不」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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