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虎下江南(155)_蹄風

一五五

　　▼第四十三回　游湖逢俠女

　　半夜，梅心美酒醒，張開雙目，只見銀燈放亮，身猶在閣中，但想起剛才醉後模湖之事，芳心不免乍喜乍驚。披衣起來，才知康清已不在閣裡，又覺忐忑不寧。暗念我如今已是他的人了，可不知他將來是否真的娶我入宮？回眸乍見落紅，當堂紅暈上腮，但事已至此，悔也悔不來了，只有收拾心情，等康清回來再說。

　　天明時候，梯子來了響聲，梅心美以為康清回來，怎知錦帳一掀，進來二個丫環，替她梳洗過後，轉到帳裡疊被鋪褥，忽地走過來向她叩了一個頭，低聲說句「恭喜梅姑姑。」羞的梅心美仰不起頭來。一會，丫環又捧進燕窩湯，還有一盒點心。梅心美那有心情享用，只望著窗外發楞。一直等到過午，還不見康清的面，心裡又是焦急，便把侍女叫進來，問道：「福貝子那裡去了？你到下面看看，說我有事請他到閣上來。」侍女慌忙加填：「姑姑饒恕，福貝子今早便出門去了，奴才沒法替姑姑傳話。」梅心美有點生氣，暗想康清睡不到半夜，把我拋下便走，忒是沒有心腸，只望他有要事出外，來不及對我細說。

　　正在呆想，背後突然有人笑道：「梅姑娘，你是想念福哥兒？」轉身一望，是個穿了便服的女子，目光掃處，認得是飛鳳郡主，不覺一驚。梅心美雖和康清相見多時，卻未和飛鳳當面談話，正不知如何是好。飛鳳笑道：「如今我們是一家人了，你要叫我姑奶奶的。福哥兒有說話教我來告訴你呢。」梅心美連忙起身拜見，赧顏道：「福貝子有甚話兒勞動姑奶奶的，為什麼他不回來？」飛鳳道：「你也曉到我這個侄兒稚氣未除，他那裡會好好的守在甘露寺裡，今天一早，周將軍派幾名侍衛，把文書帶到這裡，福哥兒便跟著他們到杭州去了，我也是在路上碰著他的，他托我帶妹妹到杭州相見，你趕快收拾起程吧。」

　　梅心美有點生氣，但當著飛鳳面前，不敢發作，只道：「怎好勞動姑奶奶。」一邊吩咐丫環收拾。寺外已停了馬車，飛鳳和她上了車廂，一路向南飛駛。梅心美問道：「福哥兒到西湖見皇上去嗎？」飛鳳應道：「我正為著此事，有話要告訴你，那邊水陸擂臺過幾天便要開啟，皇上正擔心著福哥兒，他是個愛生事的人，如今天下各派武林人都來了杭州，其中也有不少仇恨我們的人，皇上就是怕福哥兒到外面亂闖，那不是好玩的呢，所以教我暗中吩咐你，這幾天你得寸步不離跟隨著福哥兒，不可讓他出外，這件事，妹妹一定辦得到的。」

　　梅心美聽了有點詫異，卻又覺得稍為安慰。她想：如果乾隆也知道我和福哥兒的事，將來總會有個名份的。當下應道：「姑奶奶吩咐豈敢不從，但我還不知道福哥兒在那裡。」飛鳳笑道：「你忒心急，周將軍早已命人替福哥兒找到湖上一所山莊，給妹妹和他住在一起的，今後妹妹不妨著著實實的勸告他，要他不要再到外面闖蕩。」梅心美不禁道：「只怕他不會聽我的話。」飛鳳道：「你不要怕，有我幫你呢，福哥兒這個人，不管束他一下，真了不得，可是妹妹也不用愁，擂臺開啟之後，皇上便會要他跟在身邊的了，那時你也可松去一口氣呢。」

　　原來飛鳳這番話，卻是別有用心；她為著要賺莫臥兒中計，怕福安康知道，暗中破壞，再度放走莫臥兒，因此欲藉梅心美來羈絆著福安康，使他沒法知道自己的行動。誰料福安康和梅心美半夜綿纏，便離開甘露寺，就是想起前兒天莫臥兒登岸之後，一定已趕到西湖去了，因此要趕到杭州打聽她的下落。正是各懷心事，飛鳳早已瞧出福安康愛上莫臥兒，今次欲借梅心美的魅力羈絆著他，乘機把莫臥兒抓起，一泄郝家寨受挫的一口氣。福安康卻暗暗愛著莫臥兒，他和梅心美成了夫妻，全是飛鳳暗中安排，詐說乾隆要他和梅心美相好，將來娶作王妃，作為縛束和尚窮的一種手段。怎知福安康情有獨鍾，對梅心美全無一點情愫，終於鑄成日後大錯，暫時不表。

　　這時乾隆正化名高天賜，在湖濱淨慈寺住下，這一趟可苦了寺裡百十個僧人，乾隆一到，都給周日青白振帶來的幾百名便衣趁機軟禁起來，關在湖邊一間殘破了的別莊裡。白振命隨行武士扮作僧人，暗中保護著乾隆，湖濱各處，也佈滿了便衣侍衛。地方官員，雖微聞皇帝到了，也沒法見到一面。

　　梅心美隨著飛鳳水陸兼程，到杭州，即日扮作城裡官眷到淨慈寺進香，秘密見乾隆。梅心美是第一次見到真皇帝，偷眼一望，果然有著帝王之貌。正欲叩拜，白振急道：「高老爺今番微服南巡，不必行大禮了。」乾隆賜她坐下，含笑道：「你將來是清宮福晉，要好好的為大清國出力，記著不可再與外間反清賊子來往了。」梅心美連聲應諾，乾隆又道：「你師傅是朕的替身僧人，你可安心服侍福哥兒，不可逆他的意，記得麼？」梅心美一邊應，心裡詫道：「剛才飛鳳正叫我管束福安康，如今皇上又吩咐不可拂逆他的意旨，怪不得人家有說，作宮裡的王妃也許多為難的。」想念間，飛鳳怕說下去會露出了破綻，便對乾隆道：「老爺，福哥兒已在紅葉山房等著，奴婢要帶梅姑娘前往呢。」乾隆頷首道：「好！」一邊對梅心美道：「朕明天要遊湖，不想多帶隨徒，你告訴福哥兒不必來了，橫豎他有你陪在身旁，那紅葉山房幽靜不過，你二人正好歇過幾天，再去觀看擂臺開啟。」

　　梅心美隨飛鳳出了淨慈寺，門外早停了馬，二人沿著堤岸走去，柳蔭樹下，不時出現一些藍袍束帶的漢子，梅心美已知道這是白振派出來的禁衛守卒。一會已到了紅葉山房，那是築在楓樹林下的別莊，小橋流水，枕山面湖，清幽絕俗。二人繞過園裡假山竹林，只見前面一間八角亭子，福安康正脫去外衣，在亭裡練劍；這時正使出天山劍數來，劍風過處，落葉飛轉，他一眼望見梅心美進來，立刻把劍一收，迎將上前道：「好姊姊，我等了你一個大清早，怎麼這時候才到來？」梅心美作嗔道：「要是這樣念著我，為什麼前天睡不到天亮，便亡魄的走了？」福安康見飛鳳對著他扮鬼臉，有點不好意思，忙道：「姊姊休要生氣，皇上召我有事，一時倉促，來不及對姊姊說知。」說了又對梅心美唱個喏，斜睨飛鳳一眼，才道：「一會兒等二格格走了，那時再向姊姊道個不是，就算吃姊姊的唾涎，也是甘心的。」飛鳳不由得笑起來，惹得梅心美也咭的笑起，罵福安康道：「誰和你嘻皮笑臉的，好不識羞！」

　　飛鳳急道：「我去了，橫豎人已交給你，省得留在這裡，瞧你二人的冤氣。」轉身便向外走。福安康追前道：「二格格怎麼便走了！」飛鳳向他打個眼色，低聲道：「福哥兒，皇上有話囑咐，叫你好好的伴著她，省得她三心兩意，回到反清賊人那邊去，那時卻不是好玩的。」福安康眨了眨眼，應道：「姑姑少憂這點，她如今已經死心塌地的了。」飛鳳已經出到門外，瞬已上馬馳去。

　　梅心美從這天起，和福安康住在紅葉山房裡，形影不離，輕憐蜜愛。雖然名份未定，已過著如魚得水的快樂日子。福安康遇事奉承，呵護無不微不至，更哄得梅心美芳心喜慰，對著這小郎君，默祝生生世世，永不分離。怎知這美滿的日子過不得幾天，便來了一場風暴。原來這時候，飛鳳和周日青等已布下陷阱，把莫臥兒賺進網裡了。

　　話說清高宗（乾隆）在位之日前後三次南巡。本書說的故事，就是乾隆十四年正月初次南巡，由柳青港啟碇，沿著運河水道到江南，隨從護駕的二個御前一等侍衛，就是忠心滿清的周日青和禁衛親軍統領白振，那時龍船隊停泊在北運河總口，由百多艘樓船相接，遠望如水上長蛇陣，正是龍旗卷空，檣桅蔽日，一路浩浩蕩蕩向著下游進發。

　　乾隆乘坐的禦舟長二十余丈，雍容華麗，前後都有一艘傍船，停泊時便三艘聯在一起，有飛橋連接，朱欄畫棟，遠望像三座水上浮宮，禦舟是一艘三層樓船，最上一層便是乾隆起居的在方，名叫「天視樓」，當日龍船隊緩緩啟碇，禮炮大鳴，乾隆看到岸上文武百官，和地方百姓，焚香獻花，跪地相送，不禁掀髯，面露得色。

　　乾隆回到天視樓，命周日青遣退侍從人等，特召統領白振進見。不久白振已跪在御前，乾隆低聲問道：「那些人都來了麼？」白振回奏道：「稟告陛下，他們都來了，但怕引起外間人注目，奴才持囑他們在船艙裡候旨。」乾隆口裡說聲：「好！」一揮手，命白振請他們到天視樓來相見。看官們！你道這些是什樣人呢？原來乾隆生來便好大喜功，外貌和善而內心陰險，這番藉故南巡，實在早有鋪排，因為那時候，滿清國基雖定，惟是各派武林中人還在實行秘密反清，伺機舉事。乾隆派出的鷹爪滿布各地，豈有不知，只是不欲操之過急，以免激起漢族人的反抗情緒，自此採納大學士傅恒的計策，定期在江南設水陸擂臺，表面上是拔選武技能手，給予重用，其實是暗中觀察武林人的虛實，如果願為朝廷效力的，便給予一官半職，收為己用，倘有暗懷二心，密謀不軌，那時便把他們一網打盡，果然是個恩威普施，剛柔並用的妙計。

　　不過當日各派反清武林中人力量也不薄弱。缺點就是意見不一，未能齊一行動，有些主張急進，拼著犧牲性命，誓欲得乾隆而甘心。但有識之士，知道滿清大勢已成，犧牲無益，惟有虛與委蛇，假作服從，等到時機成熟，再圖大舉。大家各執一見，所以如同散沙一般，各有各的行，甚至互相猜疑，後來便給乾隆以各個擊破機會。閒話不用多表，當日各派反清武林人中，老一輩的不是壯烈犧牲，就是暫時匿跡，剩下來不過幾個人，將來本書自有交代，現在年年有反清勢力的興起，這些人都是性烈如火，少壯有為的年青俠士，其中以邛崍山上結盟的十三劍客作為代表，如今且說這次乾隆南巡，明知路上到處有人窺伺，危機四伏，因此也早就從各處聘來一流武功高手，隨駕南行，暗中保護。

　　這一班護駕人中，除了周日青和白振之外，還有一等侍衛策零，余光祖，佟彩鳳等大內高手，不過乾隆倚為心腹的一個是十四皇叔允褆的女兒飛鳳郡主，她是乾隆的族妹。在當日清宮劍手中，算得是一個智勇雙全的頂尖兒人物；第二個是傅恒的兒子福安康，這小子年才十六歲，原是乾隆的私生子。從小便跟過幾個武林宗師學技，甚至猿女孟麗絲和密宗女俠王雪蓮，也作過他的業師，年紀雖輕，卻長得身裁高大，詭計多端，行動神出鬼沒，說到武功，更比得上當代一位絕頂高手，許多武林人一時輕敵，便吃了這小子的虧，乾隆對福安康鍾愛逾常，便弄成他後日膽大妄為，兇殘狠毒的性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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