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蹄風 > 龍虎下江南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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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曉行夜宿,不覺走了五六天,來到了運河沿岸一個港汊叫「泊頭」。這小港是個打魚的地方,春江水漲,魚訊來了,岸邊漁船雲集,也有客幫在此雇船的,梅心美找了一間客寓,宿過一宵;第二天正想登程,那客寓主人進來,帶點奇詫的口吻道:「客官怎麼就要走?今天是廟會的日子,不少客人特地前來進香的,各地漁船,早幾天就來此賀誕了,客官如仗有要事趕路,為什麼不在此趁趁熱鬧呢?」梅心美不覺問道:「老闆,此地舉行什麼廟會?」 店主人應道:「客官,今天正是天后元君華誕,從宋朝至今,齊地漁民,都崇奉天后娘娘,這裡有一間天后古廟,就在岸邊建著,每年此日,遠近漁民都來到港裡賀誕,十分熱鬧。」梅心美道:「原來如此,小可也沒什麼要緊的事,多留一天無妨。」當下謝過店主人,換過一襲新衣,作文生公子打扮,手持紙扇,信步出門,沿河走了數里,果然見到岸上蓋了一座大棚廠,到處人山人海,河面船舶像是星羅棋佈一船,旗幟飄揚。棚外擺著各式各樣的攤子,也有賣唱的,耍什技的,捏面頭人的,百貨雜陳,好不熱鬧。 棚廠對朝著一間小廟,隔著一個大廣場,望進廟門裡,已給香煙籠罩著。廟門外鼓樂喧天,鬧成一片。廣場上正有一條獨角紅金龍和一頭黑面白須獅子相對舞著,外面圍著了千百閒人。梅心美經一番擠擁,才挨身鑽進人群裡,放眼一望:舞龍和舞獅的人,分兩邊站著,他們個個是虎背熊腰的迕漢,每邊都有百餘人。那舞紅金龍的漢子,穿的全是紅衣,束上金腰帶;舞獅子的穿的卻是一式黑衣,白腰帶,眼裝鮮明,、知道是有點來頭的江湖幫會。 瞥見舞紅金龍的一方,還有兩面大旗,分別寫著「五嶽久稱雄,山東獨角龍。」梅心美看了,暗道:「偌大的口氣啊!」再看舞獅子的一方,也有兩面大旗,那是日字形的長方旗,和舞龍的一般儀式。但寫的卻是:「昔日朝天子,黃河黑面獅。」梅心美道:「口氣更大,只不知是什麼掌故,在那裡朝過皇帝?」這時一條獨角龍和一頭黑面獅,各據廣場一方,踴騰飛舞,不停地在廟前繞圈子,像有所等待似的。梅心美瞧見身旁站的一位老者,肩膊上胯著一位小孩子,看的高興時,手舞足蹈,老頭兒已是吃不消,喘著氣要放下來,那孩子怎肯罷休。 梅心美瞧了,便上前道:「老伯伯累了,讓在下替你馱著令公郎。」老頭兒向他打量一眼,見是個斯文的公子哥兒,忙陪笑道:「官人,這是老拙的小孫兒哪,難得官人這麼的敬重老年人。」說了卻不好意思把孩子讓他馱上。梅心美道:「馱一會不要緊!」一邊把小孩子接來,放到自己肩上。老頭兒連聲謝過,看看他穿的衣服,一塵不染,便怪不好意思的道:「弄髒了官人的衣服,真是罪過。」梅心美道:「有何要緊,髒了回去調換便了。」 梅心美乘機和老者攀談。老頭兒問道:「官人是別處來此趁熱鬧的麼?今天我們碰得真巧啊。」梅心美道:「晚生果是外處人,今天看了貴處廟會,開了眼界不少,只不知這頭黑面獅子是什麼來歷的,連皇帝老子也朝見過了,口氣多麼的大。」老頭兒道:「官人不知,這頭獅子在黃河兩岸,已經闖出了點名兒,就因當年雍正皇帝還是混跡江湖,一次行經陳野,遇著河水汜濫走不得,在漁村裡住了幾天,閑來無事,看見村民舞獅,雍正皇帝一時技癢,也加進去玩了半天,聽說當時舞的頭,在半空踴騰翻跟鬥,至今傳為嘉話。後來這頭黑面獅子便受封為獅王,座鎮黃河,直到如今河水再不汜濫了,真是聖天子自有奇跡。」 梅心美口裡暗哼一聲,正想再問那條獨角龍的來歷。忽見遠處人聲鼎沸,都道:「來了!來了!」向前一望,遠遠一隊手持藤牌的大刀手,前呼後擁的把一位乘馬的武官擁到廟前來,人潮立刻讓開一路。那武官年將四十,濃眉巨目,腰佩寶刀,四名親隨武士勒著馬頭,那武官一躍下馬。梅心美暗問老頭兒,才知這個是去年派來的漕督滿洲人赫壽,漕督就是治河督辦,赫壽很懂得巴結,最近拜了和珅作義父。 梅心美聽到這裡,不覺詫道:「老伯伯,和珅聽說今年才二十三四歲,這個滿洲人年已四十,應該作和珅的義父才對啦。」老頭兒笑道:「客人不要少見多怪哩,六十多歲的老秀才見了少年得志的主考,跪下叩頭,口稱老恩師,都是慣常的事了,赫壽認和珅作義父,也不過為了升官才拍馬屁,如今皇帝南巡,這一帶地方的供應差事就由這位義子赫壽去辦了,那麼,他先自討得個好差事,就是要他認和珅作爺爺,老祖宗,也是值得的哩。」 說話間那位武官已到了廟前,侍衛驅走閒人,早有人在戲臺上設了官座椅,這時戲還未上演,赫壽端坐臺上,紅金龍和黑獅子立即上前朝拜,鑼鼓敲的震耳欲聾,赫壽一揮手,戲臺頂上拋下一根繩子,垂到地上。梅心美仰目一望,戲棚頂上伸出一根旗杆,離地總有三四丈,繩子系在杆頂。那武官的隨從遞上一個匣子,赫壽把它找開,拿出一串黃金錠子,一顆接一顆的,共是十錠,每一錠看來重約十兩。隨從接過金串子,縛在繩子之上,那繩子又複扯高,把一串金錠吊到棚頂。 一刹那,廟裡同祝和進香的官紳輿出三座花炮,每一座都是精奇的手工藝作,製成「龍王夜宴」,「八仙鬧東海」,「西王母祝壽」的人物像生故事,花炮藏在每座紙縫當中。赫壽走下戲臺,進廟拈過香,跟著拿了一根香火走出,交給隨人,燃著花炮。戲臺前面,鼓聲跟著響起紅金龍和黑獅子開始表演著「采青」絕技。「采青」是中國民間傳統俗習,獅子在疊羅漢的表演下,張口取下高懸的目標物。剛才穿衣束金帶的漢子,一個接一個的疊起人梯,最下的一排由四個人而增至二十人,像三角形的向上增加,愈疊愈高。舞龍頭的是個短小精悍的小夥子,下面連接著的同伴把他一直舉起,十丈長的龍身,漸漸昂首挺腰,向上伸展。 那一方,黑面獅子的陣形卻又不同,他們疊成兩堆人塔,舞獅頭的和獅尾的都站在一堆人塔的肩上,和紅金龍爭髙。他們動作快,雙方爭著取下高懸的一串金錠。人們都替他們著急,大家捏著一把汗,到處都是歡呼之聲。驀地瞧見那紅金龍的頭一昂,龍身筆直地挺起,瞬已高了數尺;還有二尺餘便可觸到那高懸的金錠了,大家定睛看時,原來金龍的脊骨,近頭顱的一段,藏著一拫丈餘長的鐵枝,中間疊羅漢的人把鐵枝舉起,龍身便向上伸展數尺。 這邊舞黑面獅子的,因為疊成兩座羅漢,讓舞獅頭的人和舞獅尾的一同站著。剛才百餘名壯漢都已加進疊羅漢的人梯裡去,可是還有數尺才能觸到旗杆上的金串,大家正在焦急,眼看那邊金龍愈伸愈直,一寸一寸的向上升,還有半尺光景便把金串取到了,「昔日朝天子」的威風,眼看就要給「山東獨角龍」套去了,大家便鼓勇挺腰,都恨爹娘生短了自己雙腿。 那知就在這時,人群中忽地鑽出一個人,那人身高不過四尺,身穿錦緞團花長袍,頭戴瓜皮小帽,一根長辮子繞在頸上,原來是個年才弱冠的公子哥兒。他把袍腳一把拉起,放在鈕縫裡,輕身一縱,便攀上了第三層人塔的肩背,口裡叫聲「我來助你們!大家不要動。」一句未畢,已上到第六層去,像猴兒升木似的,眨眼已攀登獅頭那漢子的身旁,他像輕如無物一般,接過一具獅頭,輕輕拱腰,立刻站在剛才舞獅頭那人的肩上,他把獅頭趄著戲臺上點了三點,四面朝過一下,然後昂頭張口,突然向上一踴,那一串金錠已銜在獅子唇上,朝著下邊揺了揺頭,作得意之色。下面疊羅漢的人見他已采下了青,立刻散開,一排一排的躍回地上去。 那黑面獅子像駕著雲頭落地。外面喊出一陣歡呼,把剛才舞獅頭的哥兒包圍起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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