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蹄風 > 龍虎下江南 | 上頁 下頁 |
| 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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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分兩頭,且說慶雲仙姑把玉儀背起,和莫臥兒一起返回庵裡。細看玉儀一足已折,忙替她接骨療傷。莫臥兒在旁幫助,也未及向慶雲仙姑拜見,因此不好意思說走。經過一番敷藥,玉儀痛若已減,便對慶雲仙姑道:「師傅,這個小妹妹就是日前我說過的莫臥兒,她是少林派弟子,今夜幸得她暗中跟隨保護,把月波這狗子殺了。」慶雲這才知道吳月波已喪命,不覺面色陡變,詢問一遍,顫聲道:「這番闖出大禍來了,那廝是褚師兄的命根,雖然死不足惜,但褚師兄從來未知他的壞處,今夜突然喪命,豈肯罷休!」 莫臥兒忽地跪在慶雲仙姑跟前,央告道:「仙姑,今夜吳月波是侄兒殺的,也不關玉儀姐姐的事,如果褚鴻鈞來到,這罪名由侄兒承當便是了。」玉儀忙叫道:「師傅不能讓小妹妹擔此罪名,今夜如果不是她,徒兒已給月波污辱了。」慶雲仙姑點頭道:「一切我都明白了,你二人不必爭著承當罪名,我所考慮的,便是沒人瞧見吳月波的禽獸行為,那末,褚師兄定會疑心我妒忌月波是本門大弟子,因此著你們把他殺了,好教玉儀將來繼承迷蹤派的掌門人。」 玉儀忽地叫出一聲道:「師傅,當時除了我兩人之外,還有第三者眼見的。」慶雲忙問那會有第三者瞧見,那人是誰?玉儀便把莫臥兒有一個同門小師弟同來,今夜隨在一起,如今正在外間等著,對她的師傅說出一番。慶雲仙姑楞道:「果有此事?那末,快把他帶進庵裡來,外間如何能夠停留著,何況他是個小孩子,萬一碰著了褚鴻鈞,那時豈非累事。」這話正中莫臥兒心懷,但不敢說出燕山郎的來源,更不想說他是金羅漢的弟子。當下對慶雲稟道:「姑姑忒是一番好意,讓侄兒前往把他找來吧。」 莫臥兒並非真的想把燕山郎帶進庵來,她不過想見小伴兒一面,約定後會之期。誰料慶雲說道:「不行,山上路途你不熟習,玉儀又傷了足,不能陪你前往,還是我來跟你走一趟吧。」莫臥兒暗地一想:「這樣更是不好,燕山郎是個淘氣的孩子,萬一讓這道姑認得他是住在清虛觀的,那時豈不揭穿了他的來源。」小姑娘眉兒一皺,計上心頭,忙道:「侄兒那敢勞動姑姑,如今天亮了,我的小師弟曉到我在庵裡,想不久便會找到來了。」 慶雲仙姑問道:「他年紀比你小嗎?」莫臥兒答道:「師弟小侄兒一歲,但是淘氣得很,昨夜侄兒要把玉儀姊姊背返來,黑夜裡走路不方便,又怕找不著姑姑,所以沒有叫他隨在一起。」莫臥兒編造了這番話,果然令到慶雲仙姑兩師徒信以為真,其實小妮子心,裡卻是另有打算。 外面鐘鼓沉沉,庵裡道姑已起來做早課,慶雲仙姑吩咐庵裡雜工關上大門,便回到閣上憩息,臨行著莫臥兒在室裡陪伴玉儀。小姑娘心裡正在忐忑不安,她惦記著燕山郎,知道他定然等的焦急,巴不得一步跑到昨夜一同躲藏的山坡下,見他一面。這時玉儀道姑敷藥之後,早已睡著。莫臥兒喚她幾聲,不見答應,知道她已熟睡。便抓回一口劍子,不敢從室門走出,輕輕推開窗門。穿身出外,庵裡道姑正在殿上念經,沒有留意小姑娘的行動。她知道庵已關門,便溜到庵後,看看沒人,立即一點雙足,縱出牆外。 她一口氣向著千尺幢直奔,那裡正是昨夜燕山郎躲伏之處,天時還早,山徑上甚少行人。瞬已望見山坡下一片草叢,路旁栽著鳳仙花,山風吹來,敕敕作響。莫臥兒以為是燕山郎在那。老遠便叫出:「小弟弟,我回來了,你定然等的焦急。」不料一連叫了幾聲,沒見燕山郎答應。她早已分開花草,四處搜尋,還是不見人影,不禁嗒然若喪。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,心想:「燕山郎怎麼不等我?難道他怕金羅漢責罰,跑回清虛觀去了?」她知道褚鴻鈞在觀裡,自己昨夜殺了他的門徒,如果進去的話,無異送羊入虎口。但她惦念燕山郎,定要見這小伴兒一面,看他為什麼不等候自己。當下也不計及危險,望著山巔後清虛觀矗立的禳星台,記起昨日和燕山郎在臺上躲著說話,各道來源,自己從未對人說過的出生時日,不知怎的竟對燕山郎說了。小姑娘的芳心卜蔔地跳,她不是畏懼會碰褚鴻鈞,而是恐怕找不著燕山郎。心裡想著,腳下加緊,清虛觀前高聳著的牌坊,已活現眼前。 玉洞府浴在朝陽之下,一片靜寂,大門緊緊關上。莫臥兒越過石臺階,暗念金羅漢如果在那,怎生是好?忽記起燕山郎說過:這次褚鴻鈞奪去自己的寶劍,金老道也不齒他的所為。當下壯著膽子,一勢「燕鵲穿雲」上沖身形,躍到滴水簷上。繞過回廊,便是閣上靜室,她輕輕把格子窗門推開一隙,偷窺閣裡動靜。 莫臥兒才瞧得一眼,不覺當堂怔著。你猜她見到了什麼?原來閣裡帳幔低垂,陽光不到,一室暗淡,正有兩個人的背影,一大一小。莫臥兒驟看就是一喜,以為是金羅漢和燕山郎兩師徒坐著。怎知細看一眼,又是好生驚奇。拖著一雙沒帶子的草鞋,這個人一望而知是和尚窮,他身旁站著一個孩子,正伸手他的衣領裡,替和尚搔背。 那孩子年紀不過十一二三歲,莫臥兒一瞥之下,還希望是燕山郎。可是細看卻就不對!這孩子身材矮小,頭戴棘發牙冠,身穿天青斜領袍,白布鞋,頸項雪白,卻瞧不出他的面孔。莫臥兒暗道:「怎麼半日之間,金羅漢師徒不見了,卻來了和尚窮,而且身旁也帶著一個童子?」 忽聽和尚窮咳了一聲,嚷道:「好沒用的東西,怎麼蝨子來到門口,還不把它抓來!」那小童急忙縮手道:「師傅啊!衣領上沒蝨子呢,徒兒從那裡抓來?」和尚窮又嚷道:「你也有一雙眼睛的,怎麼沒瞧見,蝨子分明來到門旁,而且是一頭雌的。」小童奇怪的道「師傅給我說笑啦,蝨子是小東西,怎能辨出是雌雄?」 莫臥兒在外邊,聽了也是好笑,和尚窮又道:「你若不信為師的能分辨出蝨子的雌雄,待我拿來給你看啊!」莫臥兒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,剛才她在驚詫當中,一時沒有細味到和尚窮的說話。如今突然驚覺,和尚窮是在暗中說她,口裡暗叫:「不好!這和尚是我的對頭兒,只怕他和褚鴻鈞一鼻管通氣的。」怎知想還未了,和尚窮驀地把身上腰帶一拉,叫聲:「進來吧!」那根草繩圍著他的腰幾匝,一刹兒向後打出,呼的一響,像飛蛇般穿過窗隙,把莫臥兒的粉頸繞著,小姑娘待要走時,已是遲了。 那根草繩滲出一股勁兒,觸到莫臥兒的頸上,全身像是活動不得。那小童跟著走出,瞧見她便道:「師傅,真的是一頭雌的蝨子。」莫臥兒又羞又氣,手足卻抬不起來。細看這小童一眼,雙目明媚,面如傅粉,唇似塗丹,頭上還現出兩個梨渦,顯得溫文俊俏。不禁怒道:「你敢來嘲笑本姑娘,你才是一頭雌子,看你油頭粉面似的,也不像是個男兒漢。」那小童給她一罵,怒起來把她的衣領執著,扯她來到和尚窮面前。 和尚窮有一顯「燈芯傳勁」的真功夫,教莫臥兒曉到他的遇害。這種憑藉物體傳送內勁的道理,就是往日大夫診脈時一般,遇到病人是個貴家女眷,為避男女之嫌,不好意思接觸,便用三根絲線在病人的手腕,一直引出賬簾外面,那大夫便坐在離臥塌三尺之處,用指輕按三根絲線,細察病人的脈息,這便是古來診脈的一種方法。武功裡「燈芯傳勁」的名稱,就是憑藉物體滲透勁力的意思,作用也和用絲線診脈一般,且不必細表。當下和尚窮把草繩腰帶一收,莫臥兒那時全身活動起來。正想撥寶劍出鞘,和尚窮用指一點她的手背,小姑娘當堂動不得。和尚窮沉聲道:「莫臥兒,如今你已身進虎口,如果碰著了褚鴻鈞,那時你定逃不了,還不快走!」 莫臥兒聽了,暗念和尚窮為什麼對我慈悲起來?他不懷恨當日給我摔下地洞之仇麼?想了便道:「你怎麼替我擔心?老實對你說,我來至洞府要找一個人,你不把我抓給褚鴻鈞,我已感到滿意了。」和尚窮聽了莫臥兒的話,心中不覺一動,便對身旁的童子道:「心美,到那邊守望著!如果有人來,便告訴我。」那孩子聽了一聲,他的長長睫毛兒抖動一下,眨著一雙明亮的眼睛,好似覺得師傅的舉動太出奇,才正把小姑娘抓進來,如今又恐怕她給觀裡的人見到。他投出奇異的眼光,望了莫臥兒一下,便跑到窗前站著。 和尚窮吩咐小童走開,使對莫臥兒道:「小娃兒,你不好好地在星宿海練功,卻跑來這裡管閒事,這處峨嵋山南麓,是道教武林人的地方,你是少林弟子,犯不著和道教中人種下過節,如果給你的大師哥知道了,定然不喜歡你這樣幹的。」莫臥兒想不到和尚窮會說出這番道理來責自己,她是能辨別是非的女子,知道這些話都為著她好,不覺有點羞慚,低頭不語,許久才道:「我是有來由的,你不必多管。」 和尚窮暗哼一聲道:「有來由的?我和尚窮作得你的爺爺,你這小娃兒的心事,難道猜不出?我也老實告訴你吧,金羅漢今早已把燕山郎這孩子帶走了,你不用再找他啦。」 莫臥兒不禁一楞,暗念和尚窮怎會曉得我來找燕山郎?但想起燕山郎已離開峨嵋,又是非常懊喪。她望著和尚窮,泫然欲哭。和尚窮忽道:「我把消息告訴你了,還不快走!難道要等褚鴻鈞來抓你?」莫臥兒很鎮定的答道:「有你在此!」和尚窮不覺笑道:「和尚不能給你保,我此不過是約過金羅漢在此見面的,估不到來遲一步。」說了又催她立即離去。 莫臥兒忽地記起,燕山郎對自己說過,金羅漢曾與和尚窮訂約,互相代覓門徒,這美貌小童料是金羅漢替他找來的弟子。便道:「窮大師,你非回答我一個問話,我便立即離開這裡。」和尚窮攢攢濃眉,陰惻惻的望著她道:「小娃兒,你是問燕山郎跟金羅漢跑到那裡去吧。」莫臥兒給他一語道中,當堂粉臉飛紅,掉轉頭不答。 和尚窮想了想,低聲道:「我也猜不出他們師徒倆的行蹤,不過日前我們約過,如果來到峨嵋山見面不得,那就半年之後到青城山會面。」莫臥兒轉面過來,和尚窮衣袖一拂,疾喝一聲:「去吧!」一陣風把她送出樓欄之外,這裡是玉洞府的後樓,連著禳星台下的石級,樓門砰的又磕上。莫臥兒向前一望,前天褚鴻鈞把她關起來的石牢房,就在眼前,不覺回憶起初次見著燕山郎就在這裡,腦海中又複浮出小朋友的影子。她暗泣一聲,心中隱隱如有所失,當下便無精打彩的離開了清虛觀。 這時候,蓮台庵的慶雲仙姑已經起來,發覺莫臥兒不在玉儀室裡,忙把道姑推醒,問小妮子何往。玉儀揉著雙眼,不知所答。大家在庵裡找了一遍,都不見影子,慶雲仙姑道:「小妮子怕到外面找她的小師弟了。」玉儀暗暗著急,等到過午,還不見歸來。便對慶雲稟道:「莫臥兒是徒兒約到山上來的,她在這裡沒有親人,萬一有失,徒兒如何能安,求師傅到外間找她下落吧。」 慶雲仙姑手持塵拂,一路沿山徑找去。心想這番弄成迷蹤派同門之間互相殘殺,再加入一個少林弟子莫臥兒,鬧下去不知如何結果。正自想著,已來到昨夜和褚鴻鈞交手的山坡。忽草叢裡丟落一雙布底繡花鞋,認得是莫臥兒所穿的鞋子,心裡暗吃一驚。拾起一看,鞋帶已經斷開。那一片草地,像經過一番踐踏的樣子,正在驚疑,驀地瞧見草有幾點血漬,斑斑如新,撥開草叢,便發現一枚人手指,很是可憐。慶雲當堂瞪了雙目,細看這是一枚左手的尾指,卻不似是女孩兒手上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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