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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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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夫人笑道:「我知道,我現在不必再做事,應該是享福的時候,可是我做慣了,閑著反而難過呢,這一陣子在長安,我已經很難過了,這是一,再者,我到長安,也看見了不少位老夫人了,她們的年紀比我們小好幾歲呢,可是齒搖牙落,滿臉皺紋,看上去至少比我還要老上十幾廿歲,這都是享福享的,所以人要想多活幾年,就得多事勞動,少貪口腹之欲。」 「您在這兒也一樣可以活動的。」 「活動,最多是到花園裡走走,這片園子雖大,但是此起家裡的桑園,還不到一個小角落呢。」 盧閏英道:「難道這麼大的桑田,都要您去親手照料。」 李老夫人道:「當然不必我去做,而且一個人也做不了,有四五個長工在幫忙,可是我不盯著他們,有人就會偷懶了,當然我也知道現在不在乎這一點收入,君兒的官兒做得大了,也有錢了……」 盧閏英忙道:「娘,媳婦的打算是十郎的官不管做得多大,都不需要他在銀錢上去操心費神,居官務必清廉似水,因為媳婦知道他的職司所守,太容易樹敵招怨,萬不能落人把柄,所以媳婦把日計都籌足了……」 李老夫人道:「籌足了?你是怎麼籌的?」 盧閏英道:「是媳婦帶來的。」 李老夫人連連搖著頭道:「英兒,這萬萬不可,你娘家有陪嫁過來,奩單上寫得明明白白,那倒是沒關係,可是私下另外再帶了過來,就不可以了。」 「為什麼不可以呢?」 「其一是來源,這筆錢是怎麼來的?」 「自然是出於親上所賜,娘放心好了,媳婦還不至於偷偷地把錢暗昧著帶來。」 「這個我就不明白了,你老子既然怕吃苦了。除了那一大批嫁奩之外,還悄悄的塞筆錢給你,可見他是極端地疼你,愛你的,那又怎麼會叫你去坐蠟呢?」 盧閏英籲了一口氣,才苦笑著道:「爹不是不疼我,他給我的那份嫁妝也很可觀了,在長安市上雖不能稱最,但是也稱得上是多的。」 李老夫人道:「豈止算是多的,有人說過了,早先時盛平的時日裡,那是無法追的,對這十幾二十年來。長安市上嫁女,還沒有像如此厚的妝奩的,說我家是娶個財神進來了。」 盧閏英有點不好意思地道:「媳婦也知道不太妥當,跟爹說過,只要過得去就行,可是爹也不肯聽,拚命地往上堆加,而且還說只有我一個女兒,遲早也是給我的,與其將來給,倒不如現在給,也落個好看。」 李老夫人笑道:「這倒是做到了,早一天你家把陪嫁的箱籠抬過來時,這兒點收的人都直了眼,我就說他們也不是沒見識過,他們不是從高大人那兒撥過來,就是從小就待在這所宅子裡,原先是太子別第的人,不該如此大驚小怪的,但仔細一想也難怪了,因為天寶晚年一亂,長安淪陷過,早年的繁榮所積,都喪失在亂軍中了,雖是後來盡予恢復,到底是差多了,我聽說皇宮裡面有些屋子已經破舊了,都沒有來得及整修。帝家尚且如此,又何況是臣民人家呢,你家的運氣好,天寶亂時,正在河西節鎮,沒有受到波及,所以殷實一點,再者,你爹又逞強要面子,所以才大事鋪陳了一番,怎麼又有一筆錢給了你呢?」 盧閏英道:「這筆錢不是爹給的,是娘給我的。」 「你娘,她怎麼會有錢給你的?」 「娘多年管家,多少總也存積了一點,在河西時,人情往來,都在娘的手裡,所以她老人家手頭也著實有幾文,一直私藏著。」 李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道:「你母親會藏私房錢,這倒是叫人難以相信的事,她又何必呢,你家的鑰匙,庫房都由她在經營,她要錢幹嗎?」 盧閏英輕歎了口氣:「錢財雖是娘在照管著,但銀錢出入,總有一本賬記著,爹雖然從不過問銀用到那兒去了,但是娘自己心裡總擱著一件事,尤其是娘家的親戚,登門求告的多,娘不好意思從公賬上支付太多,又不能讓人說閒話,說是發達了就不認窮親戚了,因此自己私下總得準備一些錢,來滿足那些親戚們……」 李老夫人點頭歎息道:「英兒,現在你總該明白做人的不容易了,像這種事總是難免的,要想處理得皆大歡喜,是件很難的事,這些年來,也虧你母親拉扯的。」 盧閏英笑笑道:「娘!媳婦也認為能夠幫助人,總比去求人幫助好得多,錢財是身外之物,生不帶去,與其留於發黴,倒不如散了買個好名……」 李老夫人笑道:「你能這樣就好了,有許多人就是想不開,弄得六親不靠,連鬼都不上門。縱然擁有百萬家財,又有什麼意思呢?為子孫積財,倒不如為子孫積德,君兒小時候,如果不是家境差一點,處處比不上人,也不會養成他那種發憤求上的心……」 在這些觀點上,婆媳兩人倒是很融洽的,因此她們的談話很愉快,把先前那點陰霾都沖淡了。 只是有一點,使盧閏英感到遺憾的是到了晚上,李益沒有回來,只遣秋鴻來說一聲:「爺今晚在霍娘子那邊守靈,歇在那兒了。」 李益不回來,盧閏英多少可以舒口氣,她也有點怕李益回來,說起自己白天的事,對李益難以交代。 李益出門前還交代過,要她把小玉的喪事好好地處理一下的,自己卻差一點統出個大漏子。 想到這兒,她心裡很火,但多少還是有點安慰,明知道遲早都要交代的,醜媳婦難免要見公婆,但是能拖一刻是一刻,這是一般人最通常的矛盾心理。 第二天,李益仍然沒回來,而且還留下了話,說是在入葬前他都不會回來了。 這當然使得盧閏英很不開心,她倒不是怕寂寞,新婚還沒幾天,還沒有養成那種如膠如漆的纏綿感情,只是中夜無眠,有點不是滋味而已。 只不過她有點擔心,擔心李益是不是生她的氣,因為她問了一下安葬的日子,要在上元之後,還有將近七八天呢,熬了四五天,她只有再到李夫人那兒去探探口氣。 每天她雖然循例要到上房去請安的,但李老夫人那時候正在念經,早案吩咐過傭人,說請新夫人自便好了,而她接下來的事也的確忙,在年關裡,李益又是初膺新職,雖然還沒有正式接事,但消息早已傳開,已成定局,川流不息的賀客,都要她去應酬。 這還算好了,最苦的是李益還有許多機密的事務,要另行單獨處理的,那是各地的關係人物,有的是送來賀禮,有的是來請安拜年,都需要重重地回致。 她對那些人與事根本不清楚,好在方子逸每天都來幫她處理那些事務,只是李益的那些事情連方子逸也不十分了然,只能知道是那一方面的關係,至於如何應付,則另外有檔案卷宗上記明的。 那要她根據檔案中的資料,該收的收,該安頓的安頓,實在不知道如何處理的,就寫在條子上,由秋鴻帶去給李益,再帶回李益的指示。 這種做法費時費神,所以她想透過婆婆,請李益回來一下,這一天等到了午後,估量著李老夫人已經午睡醒來,她到了上房,李老夫人正在跟幾個僕婦聊天。 看到她進來,那些僕婦但都出去了,李老夫人笑笑道:「英兒,我知道你這兩天很忙,閑不得,所以也沒要人找你去,今天怎麼空一點……」 「也不是,有好幾起事情,我都無法處理,只有先安頓了來人,叫秋鴻去問十郎了。」 「這也難怪,君兒說,那些事只有交給你他才放心,他每天都有個請安的帖子送回來,也附帶有兩句話,都是說你處理的很當,說這幾天要偏勞你一點,不能讓你來陪我,要我多原諒,也要我來誇獎你幾句……」 盧閏英雖然聽了微覺安慰,但也有點悲哀,丈夫不回家,卻帶信要婆婆來誇獎自己幾句,能夠帶信給婆婆,難道就不能順便給自己帶個片紙隻字? 李老夫人看了她臉上的神情變化,才輕歎一聲道:「閏英,我知道你心裡很不痛快,為的是君兒不回來。」 被婆婆說中了心中的事,盧閏英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,忙道:「媳婦倒沒有不高興,小玉妹子跟了他一場,也應該盡點心……」 李老夫人笑道:「你能夠這樣說,可見是個識大體的孩子,做人就該為寬處想,不管他們的情分多深,但現在畢竟是生死異途了……」 盧閏英的心中發苦,臉上卻擠出了笑容道:「是的,娘,聽十郎說過小玉妹子,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。」 老夫人歎了一口氣道:「豈止是可愛,而且是人見人誇,到現在為止,我還沒聽見她一句不好的話……」 然後望著盧閏英笑著道:「不過你也別想左了,認為君兒在那邊是忘不掉她的情意,君兒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,但是他不相信人死後還會有什麼靈氣不散的事,不會在那兒苦守著的。再說不管他跟小玉的感情多好吧,總還有我這個老母在堂,他也不會為了小玉而荒廢晨昏的定省,所以他每天都要著人送個字條來問安,而他在那邊的真正原因是為了你。」 盧閏英一震道:「媳婦做錯了事,是出於無知……」 李老夫人搖手道:「你又想左了,他並不怪你,更不是為了生氣而不回來看你,他是在那兒為你彌補漏失。」 盧閏英愕然道:「彌補漏失?」 「是的,小玉跟君兒的事,長安市無人不知,君兒再度回長安,沒有去看她,而小玉又在年關裡抑鬱而死,外面已經在騰傳著他喜新厭舊了。」 盧閏英道:「這是從何說起呢?」 李老人夫道:「人嘴兩片皮,是非隨意編。天下有的是那些無聊的人,不過還有很多人說是因為你的緣故,不讓君兒去探視小玉,聽任她孤守無助而死的。」 盧閏英幾乎要叫起來:「這,媳婦不會是那種人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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