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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五


  「哼!本州城塞乃南北走向,北接民勤縣,南走古浪,而分為兩線,綿延百里,如果連個方向都弄不清,則一南一北,豈不是這一輩子都碰不到頭了。」

  這番話表示了他胸中邱壑,絕非一個尋常的文案先生,鎮邊帥府的軍務機要他也經常拿主意的,所以地理精熟,於是這位太守楊夢雲不得不改容相向,長揖請罪道:「是!是!下官疏忽,想來他們測量地方,一定會向守軍詢問的,下官這就找人先去探詢去。」

  羅春霆淡淡地道:「方法倒是不錯,只是等貴府的快足問清楚後回頭稟明,我們再出發,人家早已回頭了。」

  「是!是!下官愚昧!請先生示下。」

  羅春霆這才得意地道:「貴府平時勘察,城垛塌損的方地,以那一個地帶情形較為嚴重?」

  楊太守頓時紅了臉,因為他自己也弄不清楚,一時無法回答,羅春霆抓住了把柄,更進一步申斥下去:「貴府連這個都不清楚,那申報朝廷請修的奏表又是如何具本的?總不會是隨便具奏吧!」

  楊太守這方吶吶地道:「先……先生,這是例行的公事,奏本上……說城池損毀甚嚴重,亟須整修,差不多每年都要上這樣兩三本,也沒有說明是那些地方,而且申奏歸申奏,也總是石沉大海,沒有消息,誰知道今年居然報准了,朝廷撥款派員,前來著實整修呢。」

  「毀損的地方貴府也一無所知,居然就冒昧具本了,這國家要塞是何等重大之事,尤其是本州所據地形,外拒騰格裡沙漠邊緣的一片平原,正是胡兒入侵最可能的方位,所以帥府才駐節於此,貴府怎可在心如此,這叫我回頭向督帥如何回報?」

  楊太守直賠小心,然後才道:「先生指責極是,不過本州仰仗督帥神威,屯重兵據守,胡兒也不敢前來相犯,所以下官也就疏忽了。不過下官已經告訴那個陪同前去勘察的差官,叫他回來後立即回報,先生就在下官處坐一下,等他們回來再聽取稟報。」

  這本來就是羅春霆的意思,他知道史懷義交代自己出來,多少總要有個結果,才能回去交差,但是要自己趕上幾十裡路去陪同勘察,那可不能再坐轎子,騎馬又受不了那份顛簸,最好還是留在這裡等候消息。

  但是卻不能不再裝作一下,因此咳嗽了一聲:「楊大人,你我雖無深交,但總也是有幾年廝守之誼,再者彼此同為斯文,一脈總也有個關顧之情,所以在下也不便遽爾回帥府了,否則在下此刻回到帥府,把情形一說……」

  楊太守也聽出事情的不對了,本以為是無關緊要的小事,但是此刻聽來,竟是非同小可,他跟羅春霆相知原非一日,平時雖無深交,但也禮貌不缺,知道這位老夫子在帥府受知的器重,並不是作威作福的人,也不是存心敲竹杆打秋風,因為這個太守雖然比別的郡縣富饒一點,但究竟地處邊關,入息不如帥府的豐厚,三節奉敬,也只是意思一下,盡個禮數而已,對方從來沒爭過。

  此刻對方說嚴重,想必是真的嚴重,而這份人情,也是實實在在的人情,倒是該表示一下了。於是一面請羅春霆到內廳私廨,太守夫人留居家鄉沒有隨任,為了排遣宦遊客中寂寞,倒也置了幾個妾侍,因為是玩玩的性質,不太認真,但亦姿色可人,不在身家上講究,這四個妾侍有兩名是塞外的胡姬,兩名則是因罪流戍前來的罪官女眷犯,不但年輕,而且都很解事。

  安好了酒席,吩咐兩名妾侍打扮得妖嬈一點,刻意侍候,這位老夫子跟楊太守的情形一樣,也是宦遊客幕,寂寞難遣,追隨盧方的時候,由於盧氏的家眷在帥府,不便過於放佚,節鎮換了史懷義,偏又是行戎出身,不解輕柔。

  在營中的將校們,尚有隨營的軍妓可以取取樂子,他以夫子之尊,又不好意思擠著去湊熱鬧,所以他這幾年的日子是很苦很苦的。

  楊夢雲這一安排,正中下懷,先還有點不好意思,經過楊夢雲一番低語:「夫子,這兩個是發配的官妓,兩個是流落在此的胡姬,只是聊備一格,以遣客居寂寞,可不是下官的眷屬,因此夫子無須拘束!」

  聽他這一說,羅老夫子心花大放,摟著一名胡姬,那只手就開始不老實了,口中卻笑道:「楊大人,你倒是逍遙得很,很會排遣客中寂寞,哈哈……」

  楊夢雲笑道:「那裡!那裡!前任督帥盧公儒將風流,柳營春光,頗有可觀,比下官這兒可觀者多矣。現任史帥較為嚴謹,所以下官才能分潤餘澤,發配來的官妓,下官也可擇留一二,在從前,只要有流放的女犯一到,早就被營中的大爺們挑取光了,剩下一些粗服亂頭的婆子,僅堪作粗使奔走而已。夫子主理師府,還怕各營不以絕色奉承,下官的這四名侍兒,恐怕難當尊意!」

  羅春霆苦笑道:「楊大人,你那裡曉得,各營時有酬酢,歌舞聲色,固不無可取,但只是霧眼觀花而已。本席由於職分關係,既不便失態,又不好意思跟他們走得太近,最多也只能看看聽聽。史帥接任後,連那個機會也沒有了!」

  楊太守其實早就知道了,但不得不故作初聞,然後才無限同情地道:「說得是,夫子雖為客卿,卻司掌文教重責,在大營的各將校爺們誰不敬重?督帥也需要借重夫子以立德威,倒是苦了夫子了!在這絕塞邊地,風沙苦寒,像別人還有個混頭,挨個三年五載,至少能博個前程,夫子與下官這樣就太不上算了。」

  羅春霆歎了口氣:「大人究竟是為自己,如兄弟者,為人作嫁,才是真正的沒意思。」

  楊太守輕歎一聲:「夫子有所不知,在節帥轄地裡,地方官雖為吏部所簡放,但是不比中樞所屬的地方,還有個晉升的機會,爬到太守,也就到了頭了。內調京官是絕無可能的;所以下官也不作奢望,只求能平平安安的混到退致的時候,回家能有幾畝薄田,不至於兩袖清風,就是萬幸了!別的還有什麼想頭?」

  他說話很坦白,羅春霆覺得他還夠意思,也就不再客套,但也不肯糊塗,笑笑道:「本朝的太祖獨孤太后就是來自胡族,諸先帝的公主們事胡人駙馬的也有好幾位,長安帝都,胡風漸已成時尚,雖然那些東西未必此漢家出產的好,但價錢可貴了好幾倍,大人的這一府尤為重要,胡商東來,華商西去,都是必經之途,很多貨品就在這兒易手,比起江南魚米之鄉來,大人的這個地方並不遜色。」

  楊夢雲自然也不必裝糊塗,笑著道:「夫子明鑒,利潤是大,奉敬也多,帥府之外,各營的將爺們一處也漏不得,有些是夫子經手。有些雖不是經過夫子,但也一樣馬虎不得,落到下官手中的實在也有限。」

  羅春霆拈著鬍子笑道:「那當然,不過細水長流,積年累月下來,還是可觀的。」

  楊太守一笑:「所以要多幹上幾年,才能不虛此生,端賴夫子成全,在督帥前多為包涵才好!」

  羅春霆笑道:「楊大人客氣了,敝人或可盡力,總也要大人自己會做人,光靠兄弟一個人是不夠的。」

  「但是少了夫子卻不行,夫子的貴裡是什麼地方,請見示一下,以後下官也好著人前去致侯。」

  這是一句很明白的話,羅春霆自然懂,心中一動道:「這方便嗎?給人家知道了就不好了。」

  「夫子放心,下官在此幾年,就是這件事辦得還穩妥,所以跟大營的各位將爺交情尚稱莫逆。」

  「原來他們是用這個方法轉回去的,高明!高明!楊大人,你既然如此見布腹心,兄弟也就不客氣了,以往的成例不必打破,兄弟不是不開竅的人,話說回來,兄弟在帥府大小事也能作幾分主,來源很活,唯一遺憾的是跟舍間距離太遠,通訊頗不便,每年只托來往驛站所帶幾封家書,把敝人的薪資帶回去贍養家小而已,經手的不是自己人,難布腹心,諸多不便,大人能在這方面幫幫忙就成。」

  「那更沒問題,下官這府衙裡,有一班人就是專司其事,只要包封妥當交下去,准保原封不動帶到,每個月都有人跑一趟的,只要不太遠,隔月即有回音。」

  「好!好極了,舍間在江南,但是有舍親在長安作賈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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