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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四


  霍小玉輕歎道:「我知道我對浣紗太慣了,慣得她沒尊沒卑的,一點分寸也沒有。」

  李益道:「君子不重則不威,這不是要一個人故作道貌岸然,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,而是要人保持適度的距離以維持互相的尊嚴。你放心,我剛才只是嚇嚇她,那個雅萍說什麼也不敢對你有絲毫失儀的。」

  「我知道,越是如此,我越擔心。人家對我尊敬,而浣紗如對盧小姐有所失禮,叫我怎麼辦?」

  李益道:「你根本不要去管,閏英對誰都一視同仁的。她不會為了浣紗是你的人而客氣,希望你心裡有個底子,不要以為她是跟你過不去,同樣的你對雅萍也可以拉下臉來訓示,不必怕傷了她的顏面,閏英可以跟你親如一體。」

  霍小玉歎了口氣道:「我是能體會的,但願浣紗也能體會才好。」

  李益沒想到這一點,頓了頓才道:「不錯,浣紗一定要明白這件事,她將來是李家的人,不是你的人,還有四五個月的時間,你有機會要經常開導她。」

  霍小玉微怔道:「怎麼說還有四五個月的時間?」

  李益哦了一聲,笑了起來道:「你看看我,只顧得說這些閒話,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,明天就我要動身出去一趟處理公務,總得要四五個月才回來啊!」

  霍小玉道:「你不是上鄭州赴任去?」

  李益笑道:「鄭州那邊,已經行文通告留職借調外任,先到秦隴一帶去監督築河修城的工程。」

  「這種事怎麼會輪到你身上來呢?」

  李益道:「是我自己討的,你不要看輕這個差使,我出去是代表三部兩省的特差劄委,門下中書兩省,兵工戶三部的事務,一肩擔,許可權之大不下於一個二、三品的欽差大員,不過我的目的卻不在此,而是找個機會磨煉一下,熟習一下這一類的事務。」

  霍小玉卻不以為然道:「十郎,你放了鄭州主簿,還沒有去赴任,卻又派去幹這個了,多事歷練固然是好的,可是你本務還沒有著手就著力於旁務,對你的前途卻不是好事。」

  這些地方她比盧閏英懂得多,對政途宦海中情形也比較熟悉,因為他去請高暉相助時,高暉也勸過他:「君虞,這個差事你討得太無價值,雖然可以有所表現,但這是部支司員外的工作,等於是旁門左道,充其量幹到頂,也只能混個工部行走員外郎,把半年的時光虛擲了太可惜,而且也耽誤了你的本務,但如果你在主簿任上力求表現,三年後該州刺史年事已高,也到了退任的年紀,你可以順理成章的升上去,曠誤了這半年,資歷上就不足了,刺史不能久懸,勢必另外放人,你要想升職,就得等待另一個三年大敘了,當時郭威小世子為你爭這個缺的時候,不知有多少人在巴結活動,剛好壓在我的手裡,所以才給了你,放過這個機會太可惜了!」

  聽了高暉的話,李益也有點後悔,這是他沒想到的,但因為已經在盧方與王閣老面前答應下來,再也無可能推託,只得把情形照實說了,高暉諒解他的處境才答應了幫忙,現在霍小玉又再提起,李益也只得詳細地說了一遍,霍小玉才點頭歎道:「既然有這種情形,自是無法委諸他人了,只是你卻犧牲太大了!」

  李益道:「我知道,但是沒辦法,如果讓那兩個傢伙纏定了姨丈與王閣老,麻煩也大,因為這兩個人的被眨,也是我造成的,在道義上,我也必須替他們擺脫這個麻煩,所以我才讓高暉把這情形說給姨丈知道,到時我受了耽誤,王閣老至少對我有所交代的。」

  霍小玉道:「那恐怕是很難為力,杜子明與尤渾兩個人長袖善舞,黨翼極眾,他們被你坑了一下是咎由自取,別的人還不太同情他們,可是你進一步又跟他們作對,就會有人看不過去了,那個時候他們有的是扯腿的辦法。」

  「小玉,你怎會知道這麼清楚的?」

  「是允明來說的,他對你的事很關心,幾乎每天來問一次,都沒碰到你,但他都把聽來的情況發展告訴了我,甚至於對以後的利害也都分析過了,要你特別小心,千萬別再得罪這些小人了!」

  這一來又激起了李益的傲氣:「允明被一次官司嚇破了膽,小人就是小人,得罪了他一次就是得罪定了,不是以後不得罪他就會放過你的,我的做法不同,存心要開罪他們,就要做得徹底,置之於一蹶不起,永劫不復之地!」

  霍小玉皺皺眉頭道:「十郎!犯得著嗎?」

  李益道:「這不是犯不犯得著的問題,而是我必須保衛自己,打蛇要打在七寸上,以防其反噬,既然動手打了,就必須徹底,不給他們反擊的機會。允明這個警告倒是提醒了我,看樣子我還得動動腦筋,預謀應付之策。」

  霍小玉知道他的性情,也知道他由於連番的得意,對勾心鬥角的事入了迷,這時候再去勸他是沒有用的,不如由著他去,好在明天他就要離開,也許等他公畢回來,事過境遷,會忘了這件事也不一定!別離在即,何必又要為這些將來的事去拂逆他的高興而弄得不快呢?

  所以她也不再談這些了,改轉話題,問問他對這次外行的準備如何以及帶些什麼人。

  這一來李益的興致又起來了,說了小紅的事,只是為了內疚,不便說出昨夜是歇在小紅的地方,只說她為了報恩以托身,以及如何跟盧方對爭的事。

  霍小玉聽說有個人跟著去侍候,再知道小紅身諳技擊,倒是感到很安慰,也很放心。

  但是聽到李益用盧閏英去跟盧方爭愛的事,又有點不以為然道:「十郎!小紅一心感恩,甚至於把你贈書的字刻匾以名奉,足見對你的心已是金石不易了,把這種情形向你姨丈婉轉解釋也就行了,即使你認為難以啟齒,就請王閣老代為進言也好,何必要把這難題塞給盧小姐,導致他們父女有所隔閡呢?」

  李益道:「我把閏英叫來,原是打算讓她瞭解情況,證明不是我存心要跟她老子爭勝,而是小紅本身願意的,也是希望她到王閣老那兒去解說一下,請王閣老出面跟姨丈婉轉說明,免得大家心裡存有芥蒂,那知道她一來,居然替她老子盤算起來,甚至於要我挾恩去叫小紅答應從良上盧家去,這才使我火了起來!」

  「盧小姐也是一番孝意,私下跟你商量一下行不行,並不是一定要你怎麼樣。」

  「小玉,你認為這件事行不行?」

  霍小玉笑笑道:「我的立場看當然不可行,但是盧小姐以女兒的立場總不免有稍存希望。」

  李益道:「這因她是盧力的女兒,才更不應該說這種話,她應該明白她老子是如何對我的,我以德報怨,沒有把他姓盧的拖下水,已經仁至義盡了,為了替他解決困難,我甚至於又不辭辛勞,耽誤了前程,她這個做女兒的不知感激,還要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,到底是憑什麼?是憑她盧家的家勢,壓定了我李十郎了?」

  「十郎!你怎麼能這樣想,我相信盧小姐絕無此意。」

  「我知道她還沒有這個意思,但是我如果一再忍讓,她就會有這個意思了,所以我必須給她一個當頭棒喝,讓她明白一下自己日後應該處的地位與態度,人雲性由天生。我卻不以為然,習性本是後天日積月累所養成的。是故君子必慎于始,正如我剛才對浣紗一樣,那根本是件小事,我也知她守了一夜,比你還著急,加上你病又發了,她心裡急,心情自然不好,脫口而出說兩句氣話為人之常情,但我不能放任她,必要從開始時就要糾正她。」

  霍小玉無法辯駁他這番話,因為李益每一句話都在理上,那是無可辯駁的,但是她心裡面卻感到一絲輕微的不安,甚至感到李益冷酷得有點害怕。

  這個人不知是變了,還是他的本性漸漸地流露出來,居然在夫婦親人戚友姬妾婢媵之間,也在玩弄起心計和權術,勾心鬥角,可是霍小玉再想了一下,從她們初次見面時回憶起,一點一滴的往事歷歷可數,才發現李益根本就是這樣的人,在以前,他已是如此了。

  說一句話,做一個小巧的動作,似乎都含有很大的深意,背後都隱藏著一個目的,一個預排的目的,而且他安排是如此巧妙,對人性的觀察是如此的精微,幾乎使他的那些安排已經不是試探,也不是引發引導,而是一種必然的效果。

  霍小玉想起自己小時候,最愛玩的一種遊戲,她喜歡用一個瓦盤,盤中放一塊小石子,石上再放一點蜂蜜,置於園中的樹下蟻穴附近,那些覓食的螞蟻,為蜂蜜所引,一起都爬到了盤子中的小石子上,去啜食蜂蜜,等聚集很多的時候,她再把碟子裡注了水,使那些螞蟻們斷絕歸路,在小石子上來回奔竄,十分惶急。然後她再用一根細枝,一端搭在石子上,一端引向碟外的地面,看看那些螞蟻們歡天喜地的由細枝上渡過水面而回巢。

  這個遊戲有點捉狹,但是並沒有傷害那些蟻兒們,所以玩得很高興,而且樂此不倦,因為在這個遊戲中,她滿足了自己的權欲,布餌知其必來,注水知其必驚,架枝為橋,知其必渡,一切都在控制中。而且從來也沒有例外過,每一個步驟都是預謀中進行著。

  現在,他忽然覺得自己就成了這一群螞蟻中的一頭,除了自己之外,許多其他的人都是螞蟻,受著李益控制,只是李益較為聰明,佈局更妙,使人在不知不覺中受著他的擺佈與驅使。

  當年,自己也曾發過一些奇想,那天把螞蟻引到石上注水之後,不為它們架設那道渡橋,又將如何呢?

  結局不必問,它們一定是困在那塊石子上永遠地無法離開,吃完那些蜂蜜後,餓死在那兒,不過她從來也沒有那樣做過,因為他只是為了消遣,並沒有意思要傷害那些蟻兒,但是李益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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