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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四


  李益倒是為之一驚,身上頓有涼颼颼的感覺,忙問道:「真有這回事嗎?你怎麼知道的?」

  小紅道:「絕不會錯!我志切復仇,為了對他的情況作深入瞭解,經常在無事時,裝成一個中年婦人的模樣,在他家的門口走動,因而結識了他家的一個女傭,對他的事探聽得很清楚。大殮之前,我更看過他的屍體,兩顆眼睛仍是像魚般瞪著,面目糾結成一團,死狀極為可怖,跟我父親死在獄中的情形完全一樣。」

  李益有點毛骨悚然地道:「我只聽說有人至死難以瞑目的事,還以為只是故意渲染而已,想不到居然確有此事,聽起來使人很不舒服!」

  小紅笑了道:「爺是不是擔心他陰魂不散還會來作祟?」

  李益勉強地一笑道:「沒有的事,人死而神散,靈魂之說,乃愚人自愚,厲鬼作祟,更是無稽,何況以我所搜集的證據,他的確死有餘辜,因為高大人寬厚為懷,不願意翻出舊賬來,才使他得以勉強得享殯斂,如果認真追究起來,他應該挫骨揚灰也難贖其咎,我對他已經算是寬大了,他憑什麼還敢來找我?」

  小紅歎了口氣道:「果報如果無憑,他的死狀怎會與我父親一般無二!可見冥冥中是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主宰著一切,但是如果說人死後尚能以精魂為厲,我父親就饒不了他,因此爺放心好了,您為先父雪了恨,又照顧了他的孤女,我父親為了報恩,也不會讓他來作怪的!」

  給小紅這麼一說李益更感到不妥了,勉強安慰自己道:「報恩之說不敢當,因為我是無心所施,但是于老兒作孽太多,被他害死的人不止是你父親一個,如果鬼魂之說果有此事,則他的鬼魂在泉下也會被那些屈死在他手中的冤魂纏得難以應付,那裡還有餘力來找我?」這是為自己壯膽的話,但是李益的心裡卻一直很不安。

  甚至於他不敢閉上眼睛,因為他一合眼,就會看見於善謙那副瞪著眼,扭曲著臉的猙獰之狀。

  因此,他只有拖著小紅聊天,談個沒完,而且小紅在他身邊,他都感到不安全,一定要緊緊地摟擁小紅,才能泄除他的孤獨之感。

  ***

  這是過得很痛苦的一夜,除了恐懼之外,就是小紅的冷漠,這是個很怪的女人,她很柔順,也很婉轉依人,更是個忠心耿耿的好伴侶,但是在男女之間,她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物件,她從不抗拒李益的需要,但是她本身卻全無反應,似乎她不是一個血肉之軀的活人。

  對某些男人而言,她也許是個好物件,但李益卻不是這種男人,他的快樂不僅是為自己的滿足,而且還有一半是建築在對方的滿足上。

  他不僅要得到一個女人,更要征服一個女人,可是在小紅的身上,他完全失敗了。不管他用了多少技巧,小紅的反應仍是冷淡的,默默地承受他輕柔的愛撫,也默默地承受著他粗獷的衝擊。

  在李益從事第四次努力時,小紅仍是提不起半點情趣,李益索然放棄了,歎了口氣道:「小紅,你怎麼冷得像塊冰似的?」

  小紅也感到十分歉疚,低聲道:「爺!我自己也不知道,以前我沒有接觸過男人……」

  這是一句真話,她是在今夜才獻出她的元貞,但即使是個未經人道的處子,她也是個發育得很成熟的女郎了,對於男歡女愛,她不應該冷漠如此的。

  李益坐起身子,讓小紅仰躺在自己的腿上,輕撫著她柔軟而光滑的肌膚,看看她隆起的胸膛,纖細的腰肢,平坦而渾圓的小腹,一個十全十美的女人,瞧不出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,但是,為甚麼會有這種反常的現象呢?

  李益只好又歎了口氣:「小紅,即使你仍然是個處子之身,但處在你這種環境中,對男女歡情應該不陌生吧?」

  小紅點點頭:「是的!我聽過很多,公孫大娘就是出身舞伎,知道我復仇的心志後,對我特別愛憐,不但教我的劍法,也教我很多內媚之術,甚至於更告訴我在歡愛時,將會有些甚麼反應!」

  「怎樣的反應,對方的還是你自己的?」

  「兩者都有,因為我的目的是行刺,而且必須一擊而逞,必須把握住最好的時機,情欲激動之際也是防備最疏之時,更是下手的最佳時機,所以她要我注意對方的反應,更學習克制自己的反應,略有異狀,就必須力加抵制,如果稍一鬆懈,欲思就會潮湧而至,在無以自控時,意亂情迷,為貪片刻之歡,就會放過了大好下手的時機,因為她聽說于老兒有個毛病,他喜歡女人,卻是個最冷僻絕情的傢伙,由於常懷戒心,養成了獨眠的習慣,事畢之後,立刻會叫他身邊的女人走開。」

  李益明白了,叫道:「難怪會把你造成一個冰美人了。」

  小紅即苦笑道:「不是那回事,爺!」

  李益不禁又一怔:「不是那回事?這是怎麼說?」

  小紅道:「我今年二十三歲了,十二歲入門學劍,十九歲藝成來到長安落戶設籍,這四年來,也接待過不少客人,老的少的都有,雖然沒有滅燭留賓,但耳鬢廝磨,肌膚相接總是難免的,可是,我從來就沒有那種感覺過。」

  這……看起來小紅又不是無知。那麼她是天生的冷感了,李益似乎難以相信,想了一下,又問再道:「春花秋月,難道對你全無感觸?夜半無眠,難道你心中全無思索?」

  小紅艱澀地道:「爺!我沒有那麼多的空暇去想那些,從十二歲開始,每天晚上,我解衣裸眠,對著銅鏡,就是練那致命的一刺,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別的。」

  「整夜就是練那一刺?」

  「是的!爺,劍術比讀書更難,沒有天分,全在勤與恒二字的工夫,成之以勤,持之以恆,只要有幾天的鬆懈就會前功盡棄,以前我還制了一具布偶,在練劍時放在身上,然後對著布偶出劍,先是亮燈,後來是吹了燭,一劍又一劍地刺去,那怕是一千刺一萬刺,每一刺的落點都不能超過一分一毫的距離。」

  這才是造成她冷感的原因,李益籲了口氣,小紅也充滿了歉疚地道:「爺!我知道使您很失望,但是我這一點情心付君,卻是千真萬確的。」

  李益撫著她的臉頰:「我知道,小紅,那具布偶呢?」

  「燒掉了,當於老賊的死訊傳出時,我把它火焚掉了,在上面寫了於老賊的姓名,付之一炬後,迎風揚散了灰塵,大仇賴君得雪,我只有以此告慰泉下的雙親。」

  李益輕輕地歎了口氣:「小紅,有你這一點情心,我覺得比甚麼都可貴,希望這一點情心會像一點火星,在你的身上慢慢滋延開來,終久會化成一片烈烈的情火!」

  「我也希望能有這一天,現在我的心願已償,我也很渴望能享受一下做個女人的樂趣。」

  李益笑了道:「小紅,你不太累吧?」

  「不累,倒是爺累了。」

  「是的!我真累了。我很想睡一下,但是又難以交睫,不知怎的今夜的心亂得很!」

  「爺安心睡吧,我一直侍候在您的身邊,為您守護著,不讓任何邪祟來侵犯您……」

  她深體心意,知道李益的不安所由,但李益卻苦笑一聲道:「沒有用的,魔由心生,不是外來有形之物所能驅除的,心魔必須要用內心的力量來消除。」

  「那……但願我能進入到爺的心中去。」

  李益笑了起來:「你已經在我心裡了,只是我心裡已經有了很多女子,雖然有一塊方寸之地可容你,但是發揮不了多大作用的,如果你不累,請為我撫琴一曲,伴我入夢!」

  「好的,爺怎麼吩咐都行,請爺等一下,我去沐個浴,著好裝束,焚上一爐香來。」

  「為甚麼要那麼麻煩呢?」

  「琴為樂中之聖,琴道至嚴,必須誠意正心,肅穆儀容以操,才能進入境界。」

  李益搖頭道:「小紅,你這麼想就是拘於形式了,琴道重於肅穆固為不錯,但肅穆不是形式而是一種內心的境界,心不染塵,何必整裝淨沐?靈台深處有一瓣心香,又何必要爐中嫋嫋,我覺得這樣子就很好。」

  小紅目泛異埰地道:「爺的禪機根深,學過佛嗎?」

  李益笑道:「我本是個有慧根的人,略事涉獵,已經是滿腹機鋒了,何必認真去學?」

  小紅道:「禪機在於穎悟而不在鋒芒,縱然舌粲蓮花,說得頑石點頭,如若己身未悟,又何得去渡人呢?」

  李益道:「宏揚吾佛宗旨者,未必全是佛,渡人逃離者,常已陷迷離中,佛重緣,有緣乃渡,佛重悟,悟者,豁然貫通耳,如啟茅塞,須攻之以堅,如剖竹節,須鑿之以利,佛渡愚人導之以誠,佛啟智者喻之以理,埋藏於機,機假以鋒,故村夫鄉婦,佛理僅阿彌陀佛四字真言,于哲人達者,則必須以色空之道,故愚人信佛,智學者禪,信而無疑,學而懷疑,禪理之至者為機,機之至者為鋒,譬如以刀斬絲,鈍者愈斬愈亂,利者霍然而截,兩者利弊自然分明,故有禪機,斷不可無機鋒!」

  小紅張大了嘴,被李益的這一套理論折服了,頓了半天才說道:「爺!您這是從那兒學回來的禪理?」

  李益笑道:「與山僧一夕談禪所得!」

  「只談一夕,您就學到這麼多,那一定是高僧。」

  「不是他教我,是我教他,前半夜是他教我,後半夜是我教他,前半夜他說我有慧根,要渡我入門,後半夜他還是說我有慧根,卻撲碎蒲團,敲破木魚,下山還俗去了。」

  「這……這是怎麼說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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