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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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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快中午的時候,磨菇了半天,一定要見爺,最後知道爺不在家,才怏怏地走了。」 李益道:「那一定是他們去高家之前,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倒楣的,我所以才不回家,也是為著避他們……」 浣紗道:「爺!你的那位姨丈盧老爺也是,怎麼會幫著他們來對付自己人呢?」 李益一歎道:「那也難怪,于老兒一死,大家都慌了手腳,且別說他們了,連我自己也是想一走了之,要不是小玉提醒了我,我可不也走了?」 浣紗道:「可不是,爺如若一走,豈不正好便宜了那些人,由得他們怎麼栽誣爺了!」 李益道:「那倒不見得,就算我自己不說話,還有高暉呢,逼于老兒上辭呈是借重他的力量,他手中也握有確切的證據,而且他對於老兒害死他父親的事,一直耿耿於懷,決心把它翻出來的,因此杜子明他們雖然把責任推在我頭上,高暉也會為我申辯的。」 浣紗道:「只是事情不會那麼圓滿,而且爺也沒有現在這麼風光了,因為爺這一走,讓人家看來爺也不過如此,爺!您在很多事情上都很精,但是真到緊要關頭還不如小姐來得冷靜。」 李益握著霍小玉瘦弱的手,無限憐惜地道:「是的!小玉,還是你沉得住氣。」 霍小玉苦笑一聲道:「我也不是沉得住氣,只是想得開一點,該來的遲早總要來的,躲絕不是辦法,躲得了一時,躲不過一世,你既是把前途功名看得很重的人,出了事就絕不能躲,於善謙又不是你拿刀殺死的,只要扣准了這一點,任何人都無法把他的死硬壓在你的頭上,就直承氣死他又何妨,大唐令,氣死人也並不犯罪的!」 李益道:「是的,我當時沒想到,浣紗說得不錯,在某些地方,我的鎮定力是不如你。」 霍小玉慘然道:「世事如棋,當局者迷,旁觀者清,不切于勝負,自然就冷靜得多了。」 李益一愕道:「你難道一點都不關心我?」 霍小玉苦笑道:「說句良心話,我是不太關心,因為那些都是你將來的事,與我都沒有份。」 「小玉,你怎麼這麼說呢?」 霍小玉慘然一歎道:「十郎,我生於七巧日,命中恰好犯了七沒,所以算命的早為我排定了命,說我最大的一劫在二十一歲,我本來不信的,但到了後來,有許多事不由我不信,七歲那年出天花,一場病幾乎要了我的命,十四歲那年喪父,由此轉入舛途,十七歲父喪期滿,開始受到大母的排擠,好不容易遇到了你,排除了一切艱難,我以為可以步入坦途了,誰知卻惹了這身病,你記得嗎?病發之日,正好是十月十七,纏綿病榻上,足足是七七四十九天,我的一生中,災難每生於七,無論是明七暗七,都直接間接地要發生點事,因此我相信我逃不過二十一歲這個關,今年我已經十九了,還有兩年,這是我生命中最後的兩年,我只希望能……」她的聲音很冷靜,很平淡,但聽的人卻受不了,浣紗掩著臉,趕緊跑出門去,怕她的哭聲會加深霍小玉的傷感。 但是李益卻不能離開,他忍住了悲戚,抱住了霍小玉瘦弱的身子,哽咽地道:「小玉!小玉,傻孩子,千萬則這麼想,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日子要過呢!」 霍小玉的手也瘦得可憐,但是她的手指卻非常有力,握住了李益的手,握得那麼緊,緊得李益吃驚:「十郎,你要答應別離開我,不管你娶親也好,幹什麼也好,不要把我丟開,我只有兩年不到的日子了,我自己知道的,我絕不會活過二十一歲去的。」 「胡說,小玉!你會活得更久的……」 「但是我卻不奢望,當我準備擇人而事,自己訂下那些荒唐的條件,就是準備我的生命終止於二十一歲之前,神前定誓,佛前許願,我都是這樣說的,後來遇到了你,我感到好幸福,好快樂,因而生出了奢望,想跟你多相處一些日子,災禍就降臨了,這正是上蒼責罰我的貪心,人可欺,神佛不可欺,所以我決定了,十郎,我求求你,別讓我失望,我只要求你再給我兩年的日子!」 她的神情是那麼的可怖,聲音中具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震懾力量,使得李益有點駭怕了,只得順著她的口氣道:「小玉,我答應你,我一直沒有想到要跟你分開,我不是在為你而盡最大的努力嗎?」 霍小玉放開了他的手,躺在床上喘息看:「十郎,到了二十一歲後,就算我不死,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了,我到山上去陪伴我娘去,這是我早就下定的決心。」 李益歎了口氣:「小玉,你還是信不過我。」 霍小玉搖搖頭:「不是的,我怎麼會信不過你呢?我們的事早已傳遍了長安,幾乎無人不知了,就是你想拋棄我也是不可能的,那會使你遭受到眾人的批評與不齒,你是個很愛惜名譽的人,也不會做這種笨事的,鮑姨的見識太淺了,老是怕你會對不起我,看不透這一點才瞎操心。」 她一下子又變得很冷靜,居然是平心靜氣地分析厲害,這種反常使得李益震驚了,變得有點不知所從了,然後道:「那你為什麼要聽她的話?」 「你是說墮掉孩子這件事?雖然是她的建議,卻是我自己決定,你也知道,我雖然年紀比她輕,但是我懂得的事情比她多,絕不會受她擺佈的。」 「你自己為什麼要作那樣的決定呢?」 霍小玉歎了口氣:「為你,我已問過李升了,也知道你有信回家,接你母親來長安議婚,更知道你把我懷孕的事告訴了老夫人,鮑姨來告訴我說你定了親,我就找李升來問過,他都告訴我了。」 「你既然知道,為什麼還要那麼做呢?」 「十郎,你知道我的身子狀況,孩子是留不住的,尤其是那天被你踢了一下後,當時雖沒覺得如何,你走後,我就開始流血,大夫說安安胎可能有希望,只是醫者之心,實際上希望極其渺茫……」 「但是你也不該自己把他給墮下來呀!」 「再拖也不過是過把月……」 李益道:「個把月就夠了,那時我母親已經來到了長安,她老人家絕不會讓你未過門就生下了孩子,一定會堅拒姨丈一年後再接你過門的條件。」 霍小玉道:「我就是不讓這件事發生,如果見過老夫人後,我還是留不住孩子,老夫人一定會問過究竟,李升說過了,老夫人很嚴格,況且掉下來的是個男胎,如果老夫人在邊,一定會怪你的。」 李益握住了她手道:「就讓母親責怪我兩句好了,那也不算什麼,你何苦如此呢?」 霍小玉平靜地道:「但是我不想發生這種事,反正我在你身邊不久,何必又增加一點遺憾呢?而且我知道盧家的婚事對你很重要,當朝中書,又是獨女,對你的將來影響至巨,我有身孕的事,對你結成這門親事的影響很大,你姨丈是個要面子的人,如果一個拉不下臉,雙方鬥僵了反而不好。」 「笑話,我並不在乎,我李益又豈是仰人成事的人!」 霍小玉笑了一笑,道:「十郎,我們之間的瞭解難道還不夠深?你又何必在我面前硬逞意氣呢!再說在長安光憑一個人是很難闖出局面來的,這情形我很清楚,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,你並不是那種志行高潔的隱士,立志富貴並不是壞事,也無須假作清高。」 李益很慚愧地低下頭,他在霍小玉的透視下,感到自己無所遁形,這是個真正瞭解他的人。 望著她清瘦憔悴的臉龐,李益有著椎心的歉疚。 霍小玉平靜地道:「事情完全是我自己決定的,但是我故作沉吟遲疑,讓鮑姨來替我作主,這也是為了你好,你已經開始有了輝煌的前途,就應該跟她斷絕了,否則對你沒有什麼好處。她不是個壞人,但是為利之心太切,為了她的兒子,她做的一切近乎可怕,如果將來對你要求太多,會使你很為難的,所以正好借著這個理由,讓她自己離開算了,以後她大概再也不好意思來找你了。」 望著這個小女人,李益幾乎難以相信,從來沒有機心的霍小玉,原來城府也很深。 霍小玉苦笑著道:「想起來我很對不起她,她那樣為我,我竟如此對她,但是沒辦法,女人是自私的,女人的愛只給一個人,為了所受,不惜犧牲一切,我對你的愛比對她重,她是必須被犧牲。」 李益緊緊地抱著她,她的瘦削,她灼熱的身子,就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,烙著他的良知。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,假如他不是太熱衷盧家這一門親事,不迷戀于表妹的美色,不急於逞現自己的機心,不斤斤計較於善謙對他的譭謗而想報復,留在霍小玉身邊,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! *** 從隴西省親回來長安將近半個月,他只有兩個晚上宿在家中,那是剛返長安的第一夜,以及從盧家議過親回家的那夜,以後他就在盧家盤桓,陪著他那美麗的表妹。無可否認,盧閏英是比此刻的霍小玉可愛,她高大,健壯,卻又修短適中,美麗,健康而又肥瘦適度。 她的肌膚柔潤,潔滑如玉,摸在手上就像是絲綢,不像霍小玉這樣的瘦骨嶙峋,她吐氣如蘭,不像小玉的呼吸中透著一股病態的腥味,但是這個小女人,畢竟是他愛過的,而且深受過,若非病的折磨,她會像盧閏英一樣的美,而更懂得愛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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