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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一


  他的年紀很輕,是高暉的同窗好友,也是高暉的父親的門生,于善謙之所以拔擢這個年輕人,一方面是利用他的師門淵源,高家和各地兵鎮守備間的親密關係,再者也是藉此對人的一點贖愆,而最主要的則是為了他自己。他把最可能接替自己地位的那兩個缺,左右侍郎懸著,然後擢拔了一些年輕人,這些年輕人辦事有幹勁兒,肯聽話,而且地位離他這個尚書的距離還有一大截。

  費忌由五品郎中跳到四品下左丞郎缺足足幹了五六年,然而跳到正四品上的左侍郎卻只有兩年光景,別看這小小的一級,有的人終其一生也很難得跳過去。

  費忌雖然跳到了尚書部下第一次長,但是很難威脅到他這個尚書的地位,而兵部一缺由他部調任的可能性極微,於善謙為了保全自己這個兵部尚書,可說是費熬了苦心。

  費忌不會當真地感激他,因為他是個孤苦伶仃的寒士,受高大人的獎掖提拔,與高暉一起受藝,然後再簡拔推舉出去,他與高暉情同手足。

  於善謙死後,他究竟是部屬,留得久一點,也就看見了杜子明與尤渾二人心懷鬼胎向于成龍探詢進讒的醜態,更知道他們碰了一鼻子灰的窘事,先來告訴了高暉。所以高暉在杜尤二人來訪時,已經胸有成竹地捏造了那麼一段經過,把他們擋了出去。

  因此高暉進來一說,李益笑道:「小弟真希望能在場看看他們那副嘴臉,此二公一向以長袖善舞而稱能吏,而他們的腦筋轉得也真快,于老兒死訊才出,他們立刻就安排了脫身之策,若非高兄早有防備,小弟倒真是被他們坑著了。」

  這兩人由於投契之故,已經稱兄道弟,情深莫逆。

  高暉笑笑道:「那倒不儘然,吾弟也不是甘於受人擺佈之輩,縱然沒有愚兄這一封信,相信你也早有了自處之策了。」

  李益笑了一笑道:「辦法是有的,只是不太好,不如這個結果使人滿意。」

  高暉道:「君虞,你我雖是相識未久,但是十分投契,先君子為魚監所刺,是你代我報的仇,為於善謙構陷,也是因你的機緣而揭穿,你究竟打算用什麼方法來脫身,是不是能告訴我呢?」

  李益想了一下才道:「我懷著這封密函去見翼公,就是想請他過目一下,說明我們先前的計畫,講高兄不甘心老父被害,準備以此函公諸天下,于老兒可能就會因此愧急而死。」

  高暉道:「當時我們都以為聖上知道這件事,這封密函並不足以構成對於老兒太大的威脅呀!」

  李益道:「不!即使聖上真的知道此事,也不能對廷臣承認,為全威信起見,必須讓于老兒挑起這份擔子,何況于老兒已死,翼公一定會叫我把密函毀掉,力促聖上對於老兒之死免於追究,甚至還會壓制著於氏族人不得聲張。」

  高暉道:「這原是我的計畫,也是我告訴你可以如此做的,但只是使朝廷不追究而已,可是這不能構成于老兒的死因,如果于老兒有恃無恐,還是逼不死他的,你必須另有一套說詞,使翼公相信于老兒因何而咯血暴卒的!」

  李益笑道:「我代家岳父整頓了一部成年舊件,發現有幾件案子是兵部與戶工兩部會辦的,帳目上可能大有出入,譬如度支部所撥的修建長城款項中有支付民工報酬的款項,大有出入,五千民夫可以做到的工程,竟然動支了兩萬之數,這上面于老兒最少占了六成!」

  「這些你怎麼知道的?」

  李益道:「我前歲進京赴試,恰好經過那處工地,那是我的估計,差不了太多,我在檔案中看見了所報銷的數額,就想到其中必有問題。而察勘監辦的就是于老兒與杜尤二公,而家嶽也說過,于老兒並非一清如水,只是看准了才撈,而且一定吃大份,尤杜二公恨他也在此。」

  「你準備以此為證揭發?」

  李益笑道:「我那裡有證據,只是準備說杜尤二公故意洩露此事叫我去威脅于老兒罷了!」

  「那怎麼會有用呢?尤渾跟杜子明不會承認的。」

  「他們當然不會承認,可是我說他們要拿這個去嚇嚇于老兒是會有效的,那知道于老兒不經嚇,一命嗚呼了,杜尤二人懼我秘密,想先告我一狀,這雖是我的猜測,也不會是捕風捉影,至少翼國公會相信的,縱然杜尤二人再矢口否認也沒有用,到現在為止,于老兒究竟因何而死,仍是無人知道,但就因為傳說紛紛,所以各說各話,信不信在人!」

  高暉一歎道:「君虞!假如你真用了這一套辦法,那可就牽涉太廣了!」

  李益笑道:「也不會怎麼樣的,因為這只是我的一句話,他們會提出各種證據來推翻的,不過他們兩人今後在聖上面前的說話也就要打個折扣了。」

  「難道你不怕落個誣告之罪嗎?」

  「我只是在翼公那兒談談而已,又沒有正式投狀告訴,再說這件事也不可能敞開來辦。」

  高暉笑道:「辦也辦不出個名堂的,即使真有此事,他們也早已安排彌縫好了,不過這一來,的確是夠杜子明跟尤渾受的,咬人一口,入骨三分,兄弟,你真厲害!」

  李益道:「人無害虎意,虎有傷人心,小弟想起于善謙對待老伯,心中對此輩就更為深惡痛絕,有機會能對此作一番儆戒,小弟是絕不會放棄的。」

  這番話因為牽連著高暉心中積壓多年的宿怨,大獲其心,因之使高暉稍稍被勾起的一絲不以為然之心也沖淡了下來,握著他的手道:「對!君虞,此輩不除,正道君子殊難立足于朝房,先君子對昔日于善謙何等信賴,對他所獻之策雖略知危險,第以國脈所系,君上之寄及摯友之薦,乃慨然以赴,誰知道他竟暗藏禍心,你對斯輩尊以父執,悉心為供驅策,冀能儆懲奸宄,而他們在危急之際,卻想先出賣你,像這種人,是該痛加撻伐,以振世風,以廓朝廷。君虞,愚兄這次得以擢躍廷閣,一半固受蔭于先人,另一半實在得力於你,因之你放心好了,利用在鄭州這三年的任期,施展長才,好好地表現一番,任期一滿,愚兄保證把你內調晉京,然後你我兄弟在朝中好好地攜手合作,務使各宵小絕跡,忠義彰揚,非吾輩中人,絕不讓他們欺瞞君上,禍亂朝綱!」

  這是一篇意味很深的談話,乍聽上去,似乎是字字金石,擲地有聲,仔細一回味,卻又可以意會到另一種強烈的暗示,高暉在邀他結党,形成了股新興的,足以影響朝政的力量。

  高家一直是有這種潛力,而高暉也是有雄心,有魄力的人,他看中了李益的才華,李益的潛在影響力以及李益的淵源,因此,兩人的地位雖然懸殊,但高暉對他邀請卻是完全以平等地位的懇求,李益本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,自然不會放棄這一種的機會,因此笑道:「兄長如此器重,小弟也不敢妄自菲薄,將來一定追附驥尾,竭盡駑鈍以報知遇!」

  高暉笑道:「君虞,這麼說就不是弟兄了,彼此都別客氣,反正今後禍福共當,苦樂同當,誰都不忘記就是了。明日上諭一發,愚兄就不得閒了,今後難得有空,我們弟兄先好好的聚一下。」

  於是他吩咐了閉門杜客,擺下酒菜,跟李益兩人煮酒縱談,兄弟兩人著實地計議了一番。

  大事談得差不多了,高暉才道:「君虞,令嶽這一次雖然有欠忠厚,但是他也是不得已,被小人所持,一時失了主見,你還是不要耿耿在心!」

  李益笑道:「只是小弟心憤難平,所以才讓他急一急,明日諭出,他就會明白的。」

  高暉道:「兄弟!你為什麼不做個順水人情,今天先去向他知會一聲呢?他一定很著急。」

  李益搖搖頭道:「不!小弟深知家岳的為人,優柔寡斷而又畏事,今日即為一例,他知道小弟不甘受人擺佈而繼續留在長安,跟王閣老二人唯恐小弟把他們也扯了出來,所以今天都沒敢去探于老兒之喪,在塵埃未定前,他是不敢再見小弟的,很可能在門上就被擋了駕,白碰一鼻子灰回來,以後反而更難見面了。」

  「可是杜子明他們不會把事情告訴他嗎?」

  「那兩人是已經去過了,沒見到家嶽,才硬著頭皮上兄長這兒來的,今天家嶽一定是閉門杜客,或者是託辭他往以避,誰也見不著的。」

  「可是他得知消息後就會不同了!」

  「他無法得到消息,為了保全于老兒死後之名,聖上要我們今天陪太子致奠時才將密函交還,用心無非以釋外疑,讓大家認為是由太子說項,化解了這件事的宿怨,此外別無人知,別人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,自然也不會有人饒舌去告訴他了。」

  「杜子明與尤渾會不會再去呢?」

  「可能性不大,他們在於成龍那兒碰了一鼻子灰,又見到家嶽沒去致奠,在兄長這兒飽受奚落,心中一定認為家嶽知情而不告他們,甚至於存心在整他們,心懷忿懣,不會再去了,而大哥榮升的消息,雖然有劉安來通知,但上諭未下,劉安只是偷偷來賀個喜,不會到處去講的,所以家嶽對今天發生的事,他是最隔閡的,說不定還真是為了怕多惹是非而躲開了,倒不如等明天兄長高就諭下,他知道了自會前來找我的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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