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司馬紫煙 > 紫玉釵 | 上頁 下頁
一八一


  李益道:「詳細的情形甥兒不清楚,不過聖上在召見甥兒,提出此舉時,甥兒認為過於冒險,不可造次,聖上卻說事在必行,再拖下去,恐怕就難以挽回了,因此甥兒想聖上既非好事行險的人,卻毅然作此孤注一擲之決定,必然有不可延待之急要。」

  王閣老連連點頭道:「說得對,各方面的情形,已經啟魚監之疑,也在加強部署,那時正是歲首年節,休朝慶賀,只等年事一過,魚監就要先發制人了……」

  盧方忙問道:「相爺你是可知道他要作何行動?」

  王閣老道:「詳細的情形,由於魚朝恩身死而無由得知,不過由幾名魚黨從逆的口中偵知,魚朝恩準備在二月初二複朝時,密令鎮邊的心腹党人,謊奏邊警,然後把近畿幾支忠於皇室的重兵,外調鎮邊,再以所領之神策軍入替,設若此舉成實,則京師鄰近諸縣,盡入掌握,其事更大不可為矣!」

  尤侍郎道:「邊廷烽警,也可以謊奏的嗎?」

  盧方歎道:「何須謊奏!邊亂至今未靖,蠻狄胡夷,抗命騷境,幾乎是日有所起!」

  王閣老驚問道:「邊事如此之糟,怎麼朝中一無所聞?」

  盧方笑道:「朝廷制胡之策為禁其集結,所以分化其部,成為許多小部族,各冊立為藩王,雖百十人之部,也以王冊封,數裡之地,也許為國,所以這些小變亂,不足為患,同時還暗中策動他們的部屬時起叛亂,讓他們自相攻伐,變生不已,乃無力寇我中原了,殘敗的兵卒,百十為群,奔竄逃避擾及邊民是常有的事。邊境的守將鎮得住,就不必煩瀆朝廷了,但真要渲染其事,說成邊亂,也未嘗不可,魚朝恩這一著相當厲害,幸而未成事實,否則魚黨勢力,遍及京畿,除他就難了,相爺這個消息是從何而得知的,倒是不可不防。」

  尤侍郎道:「對呀!目前魚朝恩的殘餘勢力並沒有清除,只是有的人跟他只是稍通聲氣,並未交往密切,而且多半是邊關守將,為恐生變,不便加以追究,可是,這種情形卻不可不防,以免死灰復燃,刻下禁軍已由汾陽王的兩位世子統領,但是,新拜的樞密使劉迪是前逆劉希暹的侄子,仍然是宮監,魚的舊黨,多半在他的手中……」

  王閣老一笑道:「劉迪這傢伙不必擔慮他,魚朝恩的那計畫就是他告的密,聖上大概也就是聽見了這個消息,才決定了緊急行險之舉,因為那時軍命符節,都在魚朝恩手中,調動軍力,他是絕對有權利的,劉迪的這個樞密使也是靠著密告而得的,目前我們也動他不得,倒是李賢侄所舉的理由很充分,下次于老兒再發狂論的時候,不妨頂頂他,這老兒狂得很,要給他點顏色瞧瞧!」

  接下去的談話,就是他們在朝廷中的權柄之爭的許多細節了,李益聽了沒多大興趣,而他們因為李益在座,也多少有點顧忌,李益很識趣,未待席散,就稱醉告退。

  盧方因為話還沒有談完,倒也沒有強留他,但只要他歇一下,看樣子回頭還有話要跟他說似的。

  出了大廳,李益籲了一口氣。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落寞的感覺,對自己的未來,也深深地感到格外的沉重。

  今天這一席酒,使他對長安的情形又多了深一層的認識,來的這幾個客人,可以說是當朝炙手可熱的權貴,但是李益發現他們一個個都很淺薄,他們的地位似乎是完全靠著排擠別人而得到的。

  而且他們也不是完全能把握著朝政,最多只是很多勢力圈子裡的一個較為強大的,但不足以強大得能完全排除掉別人的勢力。

  一個長安,代表著整個天下,上而一個皇帝,底下就是那麼東一撮人,西一撮人,各自把持著一部分的力量。

  連至高無上的皇帝,也不是個絕對有權威的人,要受著這些小勢力的牽制和影響。

  這就是所謂的党,李益知道,要想插進這一個黨是很容易,因為他們已經把他視為心腹了。

  但是,值得嗎?雄心萬丈的李益,對於這一部分的勢力是很不甘心的。何況這一部分勢力還不會屬於他,在這一個圈子裡,他即使不排在最後,也排在很後很後,除了在廳上的四個人,還有很多比這四個較低的人,李益的運氣很好,但也只占了個正六品的主簿缺,而裡面的人都是正二品或從二品的大員了。

  六品到二品,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,很多的人,還要爬很長的日子,超越過很多的人。

  娶了盧閏英,成了盧方的女婿,也許會爬得快一點,但是仍然要很久很久,至少是十幾二十年後才能擠到跟這些人現時的地位。

  在以前,李益或許會沾沾自喜,很高興地接受了,二十年而登堂入閣,在宦海而言,已經是平步青雲了。

  可是現在,李益卻不甘心了,他在皇帝心目中已經有了深刻的印象,為朝廷建過大功,在長安有了文名,這些都是他不甘雌伏的原因,何況他深入接觸後,才發現這些身居廟堂的重臣要員,並不是如幼時所想像的那麼神聖,那麼了不起,談吐、見識,都比他差得多。

  李益考慮了很久,斟酌著要不要跨進這個圈子。

  因為這是必須慎重考慮的事,踏了進去,他就成為他們的一黨,可以得到照顧,但也會引來了猜忌──別的黨人的猜忌打擊──那是必然的現象。

  不過李益對這一點並沒有列為最大的顧慮,憑自己的能力,很少會被人抓住把柄,逮住破綻,而且憑自己的交往,也可以得到很多外援,像郭氏兄弟、秦朗等人,都是說得起話的人,因此,助力是大於阻力的,何況這一個圈子在目前還是掌握實權的有力人士。

  可是李益稍作深思後,還是決定不加入進去的好。

  這個圈子所能掌握的權力已經不足以滿足他,何況宦海多變,這些人又不見得能永遠抓住權,一旦表明了立場,就是身有所屬,未得其利而身受其果,那就很不合算了,他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遭遇。

  李白懷才不遇,雖然文名早著,卻在京試時受到了楊國忠與高力士的淩辱,這不是高楊二人不識才,而是投錯了人,他不該受賀知章的保薦,高力士與楊國忠並不反對李白,而是把他當作了賀知章的黨人,故而才打擊他。

  設若李白投向高楊之黨,那一定會立刻金堂玉馬,不過李白的生性耿介,這是不太可能的,但他只要以名士的身分游宦長安,不偏向那一邊,也會受到相當禮遇的。

  高力士與楊國忠是小人,但非無才,否則玄宗皇帝也不會點他們為拔才的主考了。高楊二人固然是存著私心,多擢拔自己人,但也不會一把全收,多少還要選拔幾個真才的。

  以青蓮之才華,何患不能脫穎而出呢?就因為他是賀知章薦舉的,反倒害了他。李白的才華越高,越無法出頭,誰也不會在敵對的圈子裡把人才捧出來的,誰也不肯幹搬石頭砸自己腳的傻事。李益已經知道是于尚書在搗自己的鬼,而聽王閣老的口氣,似乎跟于尚書是敵對的,如果參加了他們這個圈子,于老兒一定攻擊他更厲害了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