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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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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益道:「其實問清楚了也沒有多大意思,如果那婦人的娘家不加追究,我那個朋友也不是刻毒的人,心中頗為愧疚,就因為被他們一逼才火上來了,事情雖然沒有宣揚出去,但幾家近親已經知道了,那家有五個女兒,死的是長女,第四個女兒已經字人,男方聞信後就退了婚,還留著兩個女兒沒嫁呢,只有打算遣嫁遠方,如果再宣揚出去,恐怕連遠方也沒人敢娶了。」 盧閏笑道:「那只是死的那一個太固執了一點,未必所有的姊妹都是這個樣子吧?」 李益笑道:「這個我可不知道了,因為這種事非個中人是無法瞭解的,只是討到這種老婆實在是很受罪的事。」 盧閏英笑笑道:「所以你一定要先來看看?」 李益道:「這是應該的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糊裡糊塗而配成的婚姻,往往造成很多的怨偶,錯誤鑄成,無法改悔,那是一輩子的痛苦。」 盧閏英忽而歎道:「君虞!我是個女人,雖然我沒有見過很多別的女孩子,但以已比人,想來也差不多,因此我不相信世上真那種有人。」 李益道:「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!」 「我知道這是事實,但我想那原因絕不只是為禮迂所拘,而是另一種藏在心靈深處的約束。」 李益道:「我倒不明白,我也想到過會不會有別的原因,可是我始終想不透,倒是有人說他們成婚的日子不好,犯了沖煞,該找個道士禳解一番……」 盧閏英笑道:「你那個朋友信不信?」 李益道:「不信,他跟我一樣,不信這一套神怪沖煞才說的。不過在為那婦人成殮超渡的時候,他問了那個來安魂鎮魄的道士,推算他們成婚之夕,的確是黑煞日,應主夫婦相背,不得善終。」 盧閏笑道:「成婚涓吉乃大典,應該選個黃道吉日的,連朝廷遣軍出征,拜旗發師,都要請欽天監選個好日子以圖吉利,這不是迷信,而是希望能應天象而動……」 李益笑道:「我問過那個朋友了,他說他自己不懂也不信,但女方卻是深信魘勝之術的,尤其是他的那個老婆,對此道頗有研究,日子是她定的,那還會有問題嗎?」 盧閏英眼睛一亮道:「那個女的精於魘勝之術?」 「是的!她的舅母也姓李,是本朝元勳國師李淳風的後人,精擅察觀天象、占星拜鬥祭罡之術。世襲欽天監,她從小就到外家去學這些,嫁過來之後,家中休咎,她每以卜紫姑之術,預為請示,往往很靈驗,是以二十年來,家宅平安,不無功勞,因此我那個朋友深惑不解,她為什麼會選個黑煞日為婚期,難道說她是故意要造成日後這種夫婦相仇的狀況嗎?」 盧閏英微笑道:「女家很重勢利吧?」 李益道:「那倒不至於,這門親是自幼就訂下的,算起來還是我那個朋友高攀了。」 盧閏英輕歎道:「這恐怕就是悲劇之因,父母強行作主,在兒女未解人事就定下了終身,剝奪了兒女自擇的權利,往往會導致許多不幸。」 李益一怔道:「你的意思是什麼?」 盧閏英道:「我是一個女人,以之推己及人,用我本身的想法來推測這件事,女人對感情較為認真,心許一個人時,終生不渝,假如未能如願以償,為勢所迫,不得不另謀歸宿,往往用很多奇怪的方法來保持對心中人的忠實,那個婦人可能是採取了這種方法。」 李益道:「我實在不明白你說什麼?」 盧閏英深情地望著他道:「君虞,假如我們的親事不諧,而我必須另嫁時,我也會用同樣的方法去對待我的丈夫的,相夫、教子、克盡婦道是我的責任,我不能推拒,但我的丈夫如果要用柳條來量我的腰,我會殺了他,因為你對我這樣做過,我絕不讓第二個男人這樣對我。女人對感情的執著,往往有許多莫名其妙的行動。雖然聽起來很幼稚,但是絕不可笑,而且正是我們女人可敬之處。」 李益一怔道:「你是說那個婦人婚前另有所戀?」 盧閏英道:「一定是如此,而且,我想她一定對那個男人展示過她的身體。」 李益道:「她出身望族,是個大家閨秀……」 盧閏英慍然道:「君虞!難道我就不是出身望族,算不得大家閨秀了?」 「你當然是!我沒有說你不是呀!」 「可是我在你面前卻不顧羞恥,解衣相向……」 「那不同,我是表兄妹,而且已有婚嫁之意。」 「人家又何嘗沒有親戚?」 李益詞窮了,只得道:「你還沒有定親,自然有自由擇人而事,只要從一而終,即使稍有逾越,也無傷於貞,可是那個女的自幼就訂了親,她應該知所收斂……」 盧閏英苦笑道:「人的感情是很難說的,我們還沒有見過面,卻為了月娥的影響。使我一顆心定在你身上了,這又是能理喻嗎?那位婦人知書識禮,也懂得自己的身屬,父母為她決定的終身,她不能推翻,但她畢竟是人,有自己的感情。她把自己的身體給所愛的人看過,卻守住童貞,以盡人婦之守,在她說來,已經是盡心了!因此她嫁過去之後,並沒有放棄自己的責任,但也堅守住自己感情的忠實,作為對另一個人的操守,我相信那個婦人只對她丈夫如此,對人別可沒有這麼怪吧!」 李益一怔道:「是的!她的股上曾經長了一個瘡,由家中的僕婦為她上藥擦洗,她都很自然,就是對她丈夫怪誕了一點,就因為這緣故,我那個朋友才不服氣,非要一窺她的身體不可!假如她是生性如此,對人人都避諱遮掩,我那朋友也不會去招惹她了,閏英!你怎會想到這種曲折的原因呢?」 盧閏英道:「女人的直覺,她既然能夠跟丈夫相處,生下了子女,而且持家勤勉,證明她是個很正常的女人,卻有那種不正常的舉動,一定有緣故的,將心比心,我想這是唯一的原因了。」 李益道:「就是憑著這一點嗎?」 「當然還不止,起初我只是猜測而已,可是你說她精於望占之術,卻自擇了一個黑煞日成禮,我就能確定了,她必須要為自己日後的行動找一個理由,而且這是個最能說得過的理由。」 李益道:「不錯!難怪我的那份狀子上告她不貞,居然把她的娘家給嚇住了,其實我持的理由連自己也覺得勉強,沒想到會成功的。」 盧閏英歎道:「所以我覺得你們太殘忍,那個婦人只對自己的感情忠實而已,出嫁了二十年,並沒有失職之處,你們又何忍如此糟蹋她!」 李益正色道:「假如真是如此的話,更不可以原諒她,固然她克盡婦道,但是對她的丈夫卻不公平了,二十年的冷落已經夠難堪了,最後卻以一死來對另一個男人全貞,這算什麼?」 盧閏英道:「另外那男人並沒有侵犯到她丈夫的權益,她丈夫自然也不能侵犯到別人的所有。」 李益笑道:「閏英!假如夫婦之間能做的只有那些,則又與禽獸無異,假如一個妻子的責任只是傳宗接代,生兒育女,操持家務,那又何必要明媒正娶,隆重其事呢?化錢買幾個丫頭來,一樣也能做到這些的,結髮嫡室,所以與良人同榮辱,必須要付出代價,才能享受那樣地位的,婢僕姬妾,不禁買賣,但是賣掉老婆卻是犯法的。相對的,姬侍不貞,僅能逐出了事,殺死她就觸犯法令,捉住妻子與人通姦,殺了是不犯罪的,因為姬妾沒有守貞的義務,妻子卻有從一而終的天職……」 「那個婦人並沒有虧負她的職守呀!一個妻子應盡的責任,她都盡到了。」 盧閏英存心在抬摃了,李益卻微微一笑:「閏英!一個妻子對丈夫的責任並不僅止於那些,而且那些責任別的女人也能做的,尤其在一些大家族中,持家有僕婦,大婦不育,只要不禁止丈夫納妾,就不犯七出之條。姬妾生下的子女,仍然以大婦為嫡母,生母為庶母,子女在家中的地位比庶母高,子女成人後有了功名勳爵功封,誥封還是頒給大母。由此可見,既使生兒育女仍然是可以由人代行,不是妻子的責任。」 這是多年傳下來的宗法制度,盧閏英沒話說,但她反而感到困惑了:「君虞!照這樣說起來,妻子的責任又是什麼呢!」 李益莊嚴地道:「全心全意地愛她的丈夫,敬重她的丈夫,分擔憂困,分享快樂,拂逆之加,溫婉慰藉,困頓之來,全力以助,良人有失德之言行則有規勸之責,良人有沮喪之態,則以柔情為勉。夫婦為一體,休戚相關,生死相共,禍福相同,這才是妻子的責任!」 盧閏英不禁笑道:「這是誰定的妻箴?」 「李聖人,為當世之大賢。」 「李聖人是誰?我怎麼沒聽說過!」 「李聖人就是我,名益,字君虞,隴西姑臧人……」 沒等他背完履歷,盧閏英已經笑得彎了腰道:「你也不怕臉紅,自封聖人,還敢加上個大賢!」 李益笑道:「聖賢也是人,只不過比別人多說了一番道理而已,我剛才說的那些話,放之四海皆准,真要勒石為銘,記了下來,後世未必不以聖賢尊我!」 盧閏英輕歎一聲道:「聽你這麼一說,我倒是感到很惶恐了,做一個妻子的責任這麼重大,我恐怕做不好,而且做得好的也沒幾個。」 李益道:「我這些條件並不苛刻,雖然我說了很多,真正的要點只有一個,那就是全心全意地愛她的丈夫,能做到這一點,其餘的不刻意去做作,自然地都會做到了,因此我要駁你的話,你說沒幾個人能做到,事實上,大部分做妻子的人都是在默默中行之而不自覺,幾乎人人都做到了。」 盧閏英往深處一想,的確沒錯,一個妻子如果全心全意地愛她的丈夫,則以後的那些行為的規範與要求,差不多就能完全做到了,因此她歉然地一笑,為自己剛才的強辯感到很不好意思:「我怎麼從來也沒想到這些!」 李益笑道:「豈僅是你沒想到,幾乎每個人都沒有想到,有一次也是在閒談中,一個年紀較大的朋友在發牢騷,說他的老婆一無是處,我聽了就根據剛才那番話,一一列舉,使他慚愧極了,他對我十分感激地說:李兄,若非你指點,我竟不知拙荊有如許多的美德,今後倒是該多體恤她一點。」 「以後他是否這麼做了呢?」 李益一笑道:「這誰知道,不過誰要是做了我的妻子,一定非常幸福,因為我這個人最有良心,知道感激,絕不會漏過她任何一點優點的。」 盧閏英嬌媚地看他一眼,沒再說什麼,因為他們已經來到了繡樓下面,而雅萍就在樓下等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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