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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二


  眼前,代宗皇帝春秋雖不高,卻體弱多病,早已有遜位之意。新君繼統不過是幾年的事,最聰明的舉措,莫過於安分地守幾年。好在這一代諸王子俱皆平平,李適既冊為東宮儲君,在眾兄弟中還算是較為有出息的一個,又得這些世家軍功子弟的擁戴,繼統之事,不會再有紛爭。

  再者,看李適的意思,似乎對自己十分激賞,只要留在長安,一定會常蒙召見的,走動得勤快則招忌致尤,拒召又會引起東宮的不快,倒是設法避一避的好。

  李益的頭腦很冷靜,看事也很深遠。如果是個熱衷進取的人,一定不願意放棄這個爭取寵信的機會,但李益卻深深地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,居然想躲開了。

  他在告辭時,郭威陪他走了,他們兄弟二人與秦朗同領禁軍,倒是相處得很融洽,合作無間,兄長跟秦朗在陪太子,他這個老弟只好多多辛苦一點。

  因為率領禁軍不僅是操演訓練,還要擔任宮門皇室的侍衛勤務,雖然有家將部屬代為處理一些事務。可是總還要個人坐鎮,以便處置一些突發的事項,或是臨時奉急旨,宣召一些大臣入宮議事,如系一品以上的要臣,多半是由他們自己去宣召的,所以他們也很忙。

  李益告辭,他也跟著一起走了。李適對李益相當敬重。送他到苑門才握手告別。

  兩人走在路上,郭威笑道:「十郎,真想不到你還有這份才華,今夜的一場水仙之飲,殿下激賞得了不得,立刻就把侍宴的官人召來,問你安排的內情,我有點不懂,那些宮姬們如何能在水面踏波而行的,她們如果是像賈大姊那樣身負奇技,倒也可說,可是她們並沒有練過武呀!」

  李益笑道:「她們都踩著荷葉呀!」

  「那也載不起一個人,何況荷葉不推自行,彷佛是有仙法似的,你真會法術嗎?」

  李益笑道:「小郭,你也說這種話未免太沒見地了,府第中常有胡人吞刀吐火為戲以為幻術,難道你也認為他們會法術不成?」

  「那當然不會,吞刀是練成的,吐火則是口含烈酒,引火而燃,但與你所導的踏波不同。」

  「沒什麼不同,關鍵就在荷葉上,我選的荷葉特別大。」

  「再大也浮載不了一個人的體重。」

  「但可以擋住一個在下面的人。」

  郭威恍然地叫了起來:「原來是有人在底下托著走!真虧你想得出來的,可是那些人在水中能閉這麼久的氣嗎?」

  「不必閉很久,他們口中含著蘆管,穿破荷葉,伸出水面透氣,我在江南回長安時坐了賈大姊的船,一切船上的水手們告訴我的,那些水上健兒們終年在江河中打滾,自有很多特殊的水上技能。」

  「十郎!別人聽過那些異聞後,當作野老怪談,你卻能輾轉運用,處處留心,這就是頂了不起的學問了,殿下要你到東宮侍讀,實在是很不錯的,你能在殿下身邊,對他一定有很大的好處。十郎,如果你有這個意思,我可以會同家兄跟秦朗,在聖上面前力奏……」

  李益忙道:「本來倒無不可,現在卻萬萬便不得,因為一開始就錯了。」

  「什麼地方錯?」

  「錯在今夜我自作聰明所安排的水仙之飲。」

  「那沒什麼,私下逢場作戲而已,東宮府裡的事不會傳出去的。」

  李益道:「問題是在殿下身上,他對我的需要並不是我的才華,而在我的會玩,因此我如果進了東宮,好差使輪不到,壞事都堆在找頭上了。」

  郭威道:「大唐天子私生活都是比較放縱,殿下在府中蓄有姬人優童等百餘名,聖上並不以為侈費,這是他們李家的傳統,也是玄宗皇帝教兒孫的家訓,為人君者,必須自幼就窮極犬馬聲色之娛,才能放開胸襟,傲視萬物,不為物欲所動,不為婦人佞臣所欺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可是他老人家自己就沒放開。」

  郭威道:「十郎,如果你以為天寶之亂是肇禍于楊氏玉環,那就太冤枉她了。太真不過一婦人,而玄宗皇帝又不是沒見過婦人的,否則馬收坡前他也不會坐視亂軍把楊妃拖出處死了。安祿山之變,內因是朝廷盛平太久,武事荒廢;外因則是將帥驕橫,苛虐士卒。且主要的是楊國忠居朝人緣太壞,臣下乘亂遷怒報復,玄宗皇帝把楊妃交出,亦所以平眾怒而已。實際上楊氏不過較得寵信,還沒有像妲己、妹喜那樣禍國的本事,而夏商之紀就是因桀紂之流在未登基前,受到的壓制過嚴,自律太苦,一旦得了寵位就忘其所以了。本朝自太宗立國以來對子孫在聲色方面,向來是採取放任的方法。」

  李益道:「可是導人主于佚遊,總是件受人詬斥的事,也是那些衛道之臣交相攻訐的好題目,皇帝要面子,不罪太子而罪侍臣,玄宗皇帝能把楊妃處死以代罪,我李益又何嘗不可作代罪的犧牲?」

  郭威想想道:「這也說的是,那我們就不替你盡心了!不過殿下倒是有點作為的,我把你究治吏弊的辦法提了出來,他很以為然,等繼鼎之後,第一件就要著手興革,那時你還得多費點心!」

  李益笑道:「胥吏作怪,是小事情一件,只要一通上諭,令百官一體注意整飭就行了,因為這究竟不是些窮凶極惡之徒,只是貪敝小人而已,知道了朝廷有意究治,自然知所收斂,而不敢胡作非為了。至於要他們一清如水那是不可能的,因為朝廷對胥支差役等不列銓秩的人員,公定的薪俸太低,像允明那樣,已經是一個部中的高等僚屬,所得僅能聊以贍日,這無異是促使那些人枉法以營分外之利,如果當真雷厲風行,杜絕了他們的財路,只怕不出兩年,大小各處衙門都會空空的,縣太爺想打犯人的板子,也得自己動手了。」

  郭威笑道:「那有這麼嚴重?」

  李益笑道:「這本來就是實情,吏隸無職秩品銜,幹上一輩子也不會有出頭的日子,貴與名都斷瞭望,只有利可圖,可是這點利比蠅頭還小,不足以仰事俯蓄,還有誰肯來幹呢?」

  郭威道:「十郎!說要整治的是你,回過頭來幫他們說話的也是你,究竟你要怎麼樣呢?」

  李益道:「我也不是幫誰說話,只是指出事實,衣食足而後知禮義,教民尚且如此,何況是胥吏隸役,真要他們力疾從公,無營無弊,就必須要提高他們的俸給。」

  郭威道:「那恐怕很困難,朝廷支俸都有一定的預算,由於連年的戰禍,用盡了庫中餘存,更為了體念民艱,沒有加重賦征,近幾年來都是量入為出,如果要提高天下百吏的俸給,連帶的也要增加百官的俸給,那就必須要增加百姓的賦征,關係就大了。」

  李益道:「所以這事只能行之於事,不能見之於律令,目前最好的辦法,莫過於偏勞貴屬,悉心調查一下,把各部的不法司吏劣跡重大者,予以嚴懲,以收儆戒之效,風氣就會因此一變,可以稍收轉風易俗之效,壓壓彼等的氣焰也就夠了。」

  郭威一呆道:「可是先前你說得那麼嚴重,我才在殿下面前力陳其事,總算得到殿下的首肯,準備以此作為登基後第一道興革之治策,那不是開玩笑嗎?」

  李益笑道:「這是我為你盡的心,你現在就應暗中留意,搜集證據,把幾個聲勢太盛的惡吏家產調查清楚,然後等殿下登基之後,你不妨仍然勸他頒佈此令,以示關懷民生疾苦,懲治奸頑之意,到時必然有幾個老臣會拿我剛才那番話出來諫阻的,那時你就把證據提出來,證明吏情之惡,已到必須嚴加收拾的程度了,也證明了新君之明,不過這個措施實行的時效必須注意。」

  郭威忙道:「十郎,要注意什麼時效?」

  李益道:「如果是聖上遜為太上皇,這個辦法行不得,以免傷君父之英明,如果是駕薨,則不妨一試,以表現新君之明察時弊,也顯得吾兄之忠國事,不要讓人以為賢昆仲只是仗著蔭爵而顯的。」

  郭威不禁拱手相謝:「謝謝你,十郎,家祖父就是怕敝兄弟落這樣的批評,所以叫我們任勞任怨整天在營裡任事,連家都不准回去,以求能做點成績來給人看看。」

  李益點點頭道:「是的!府上公忠體國素為時重,亦為朝野所同仰,賢昆仲倒是應該有點表現,才不負將門虎子之譽,不過,小郭,我對你還有點私下的要求。」

  郭威忙道:「十郎!你的事就等於是我的事,吩咐下來好了,還客氣什麼的?」

  李益道:「我希望你能抽空私下去一訪殷天官……」

  郭威忙道:「關於你今秋放缺的事,大家都在留心,現在連殿下都會關心了,你不必急,一定會給你找個最好的地方,以便隨時借重。」

  李益搖頭道:「你會錯我意了,我不是要你去關說優缺而是希望你去透露一下,就說是聖上暗中授意把我放得稍微遠一點,不必管缺的優劣總之以越快越好,最好幾天內有消息,月內即可成行。」

  郭威驚道:「這是幹什麼!你又不急著等俸祿,何必這麼著急?又何必要跑得那麼遠?」

  李益歎道:「為了避嫌。」

  「什麼嫌疑?」

  「跟殿下太接近的嫌疑,我知道殿下對我很器重,如果我留在長安,不時常去拜訪他,則有失禮之嫌,去得太勤了,則又雖免會落人口實,有巴結逢迎之嫌!」

  郭威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,沉思片刻道:「你顧慮得不錯,這倒是應該避避的,那我立刻就為你進行,不過這實在很遺憾的事,我們要向你請教的事正多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小郭!這不過是暫時的分手,以後我要奉托的地方還多,等機會來臨時,還得麻煩你費心,把我再調回來,那時就無所顧忌了。」

  所謂機會來臨,當然是指新君登位,郭威是明白的,笑笑道:「十郎!放心,今日一聚,殿下對你的印象已十分深刻,到時候不必我提醒,也會召你回京的。」

  兩個人分手後,李益的心情是興奮的,因為他知道自己輝煌的月歲即將開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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