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司馬紫煙 > 紫玉釵 | 上頁 下頁
一三四


  「是啊!我就是想到了這一層,發過一陣傻,變成理智了,完全符合她所願,她又怨我薄情,這位姑奶奶實在叫人難侍候。」

  霍小玉幽幽一歎道:「豈止是她,所有的女人全是一樣。在感情上,都是不講理,很多做母親的連兒子跟媳婦太親密都會感到不愉快,在道理上說起來可笑,但在情理上卻是可以原諒的。鮑姨自己對我說過,她明知道你們分手是應該的。但是見到你說斷就斷,心裡卻很不是滋味,但是你應該諒解她的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我見得多了,樂坊裡的娼家都有這個毛病,自己可以有幾個恩客,但是一個男人有了兩個相知,就會被群起而攻之,目為薄幸無情,所以對她這種心理,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,世上要找一個不會吃醋的女人,大概只有你了。」

  霍小玉笑一笑道:「我也不是不會吃醋而是環境把我磨的,小時候恃寵跟姊姊們爭取父親的歡心,招來了那麼多的嫉恨,使我深深地覺悟到這種行為的可笑,而且從娘的教訓中,我體會到另一個道理。」

  「什麼道理?」

  「爭取愛的方式。一個人只要肯把愛與人分享,不但不會失去什麼,反而會得到更多,我有九個姨娘,她們有的才華比娘高,有的容貌比娘美,但是父親最愛的還是娘,沒有別的原因,就因為娘與人無爭。後來我發現做人處世也是一樣,如果你在甲前讚美乙,而乙卻在甲面前詆毀你,久而久之,美醜自見,甲只會親近你而疏遠乙了。」

  李益不覺色動道:「小玉!真想不到你對做人會有這麼深的見解,孔孟先賢,說了一大堆為人處世之道,竟還不如你簡單幾句話來得淺顯明瞭,就為了這種胸懷,我也要多愛你一點!」

  霍小玉苦笑一聲道:「這是娘教我的,但是,要我做到她老人家那種境界,我大概還差一點。十郎,我要求不奢,你可以再去愛十個百個女人,我只要求你別忘了我,把我也算作一份就夠了。」

  說完又笑了道:「我又錯了,娘告訴過我,感情是沒辦法分的,不是一塊餅,劃作十份,就能均分給十個人,愛是一棵果樹,儘管結實,但每顆果實都是完整的,雖有大小之分,卻不會有樹上只長半個果子的。」

  李益忘情地緊緊的抱住了她,霍小玉掙扎著道:「十郎,路上有人在看著呢!」

  李益見有人果然朝他們笑著,只得放開了手道:「早知如此。我該去借輛大車子的,放下簾子把人都隔在外面,就只有你跟我!」

  霍小玉笑笑道:「就快到家了,回到家裡,你愛怎麼就怎麼著,忍著點兒。」

  說著車子到了家門,霍小玉搖著浣紗道:「鬼丫頭,可以醒醒了,你可真能睡。」

  浣紗揉揉眼睛道:「到家了,我還以為早得很呢。」

  李益和霍小玉到屋裡,只有秋鴻在堂屋裡,不見李升的影子。李益問道:「你外公呢?」

  秋鴻道:「回爺,外公到崔相公家去了。」

  李益不禁一怔:「允明叫他去幹嗎?」

  「不是崔相公來叫的,是替他家帶小孩的蔡大娘子來的,好像是崔家娘子來請爺去一趟,因為爺不在,外公問了一下,就跟她去了。」

  「到底是什麼事呢?」

  「奴才不清楚,他們說話很低聲,奴才沒聽見,外公走的時候吩咐說,等爺回來,如果沒什麼要緊的事就別去了,等他回來,再向爺稟報。」

  霍小玉道:「是不是他家又發生什麼事了?十郎,你要不要去看看?恐怕是他們兩口子又鬧起來了吧?」

  李益搖頭道:「不會!採蓮是個安分守己的人,對允明非常尊敬,絕不會像小桃那樣不懂事,我看多半是允明在公務上的問題。」

  「允明處理公務很謹慎,還會有問題嗎?」

  李益一歎道:「正因為他太謹慎,太方正了,才會有問題,長安的官場是個大染缸,一個獨善其身的人是很難立足的,尤其他在刑部更難討好,眾人皆濁,一個獨清,必然會遭忌,他甘於淡泊卻斷了很多人的財路,我以前就勸他稍稍圓滑一點,他總是不肯聽。」

  「那你快去看看,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也好為他打點一下,通說關節,秦府跟郭府現在都跟你很近,他們又在盛勢之際,這點忙總是能幫的。」

  李益想了一下道:「允明是個好人,又是我的至親,我當然不能坐視他吃苦,可是我還是等李升回來再說,李升對長安的情形熟,他特別關照秋鴻,要我別出去,一定有他的深意,我想必然是關係重大,我要是出去探問,那些想整他的人反而會提高警覺,做成鐵案,就更難反復了,李升一定會把事情弄清楚,等他回來後,我瞭解狀況,再作進一步的處理吧。」

  「你的熟人多,不是更容易問出究竟嗎?」

  李益歎了口氣:「小玉,你不懂長安的現勢,我的熟人多,是不錯,但為了魚朝恩的事,現在大家都避著我,有話不會對我說,而且我能問到的,還不如李升去探的詳細,跟我說話的人,多少會有顧忌,李升在側面打聽,倒是方便多了!」

  對這些事小玉是不清楚的,因為她的生活中心,只有一個李益,她的人是為李益而活著的,也可以說是為愛情而活著。因此,她很少關心生活圈子以外的事,尤其最近這一段時間,上門的朋友都已絕跡,她更隔膜了。

  她知道李益的決定必然是對的,只是一天暢遊所培養的歡愉氣氛,被這件事整個地破壞了。

  換過衣服,用過了晚飯,李益泡了壺茶,坐在書房裡看書,神情似乎很從容,完全不像是有事的樣子。

  霍小玉卻不安地道:「十郎,你怎麼一點都不急?」

  李益笑道:「急能把問題解決嗎?不過是徒亂方寸而已。我已經把允明的出事可能算過了,不會有多大麻煩的,最多是人家暗中嫉恨他,鬧點虧空而已!」

  「他怎麼會鬧虧空呢?」

  「不是他鬧虧空,是他所管的事務上虧空,本來各衙門都是一筆爛帳,根本無法清理的,誰接手過去,誰就遭殃,除非是特別精明的人,在接手時,每筆賬都核計得清清楚楚,否則有疏忽,就成了個代罪的犧牲者,替人背上黑鍋了,允明耿直有餘而精明不足,這種人最不能經手財務,可是他偏偏就幹了這個。」

  霍小玉道:「是你要他幹的。」

  李益苦笑道:「我要他幹的時候,就告訴過他怎麼幹,否則就要他別幹。但他既不能不幹,又不肯照著我說的幹,有什麼辦法呢?看起來的確是我多事害了他,如果他不是成了家生了孩子,孑然一身,怎麼樣都混得下去,又怎麼會為了五斗米而屈志辱身呢?」

  霍小玉道:「別說那些廢話了,你倒是捉摸一下,允明的漏子會出得多大?」

  李益笑笑道:「也沒多了不起,賠錢而已,這又是賈大姐害了他的,如果不送他那所房子,由著他賃個小公寓住著,家徒四壁,別人就是要告他中飽也無從說起,現在他不過是一個曹史,卻身居華廈,反而變成有口莫辯了。」

  「他可以說是賈大姊他們送的!」

  「那更糟,朝中對那件事還是在餘波蕩漾,跟黃衫客、賈仙兒沾上了關係的人,都是夠麻煩的,我想允明在刑部也幹了一年了,這點利害他總知道!」

  他說著臉上還是帶著笑。霍小玉歎了口氣道:「十郎,你好像還有點幸災樂禍似的,這種時候,你怎麼還笑得出來的?」

  李益莊容道:「小玉,人處在逆境時,最重要的就是不可臉帶愁容,那只會傷害自己。你幾時看見我發愁過,在瓜州的時候,棲霞二聖登舟索仇,面臨著生死關係,連黃衫客那等豪傑英雄都變面了色,我卻仍然臉無惶色,也因為如此,才能一矢挫強敵!」

  說時意氣揮灑,竟是天下無匹的一副豪情,霍小玉只有看著他搖頭。李益笑笑道:「別人打擊你的時候,你就更應該面露笑容,因為別人的目的就是要你痛苦,你一表現出痛苦,不就是落入圈套中了嗎!」

  「十郎!事情到了自己身上盡可從容,但現在是允明有了麻煩,你多少也該表示一點關懷之意才對呀!」

  李益仍然笑著道:「我會想辦法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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