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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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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。」 霍小玉黯然地歎一聲:「緣分快盡了,緣分快盡了……」 浣紗卻愕然地道:「小姐,你怎麼這樣說呢?」 霍小玉的淚水盈滿了眼眶,哽咽地道:「我有這個感覺,他已經討厭我們了。」 霍小玉搖搖頭,把臉湊近浣紗,默默片刻才問道:「浣紗!告訴我!我嘴裡是不是有股氣味?」 浣紗連忙道:「沒有呀!」 「你不要騙我,我知道的,爺抱著我進屋子,把我放在床上時,他還很熱情,開始吻我,但吻到臉上時,他的眉皺了一皺,我就知道不對勁兒了,他沒有吻我的嘴唇,這是從來沒有的事!我就知道一定有些事情使他要離開我,然後,我想到了,一定是我嘴裡的氣味。」 「小姐,你想得太多了,我怎麼完全沒有感覺。」 「你整天跟我一起,自然不會有感覺的……我知道,爹在臨死前的一陣子,我也嗅到他的那股氣味。那是一種死亡的氣味,我告訴過娘,娘叫我別瞎說,但也叫我少接近爹!浣紗!你要告訴我老實話……」 浣紗急了:「小姐!你別胡思亂想好不好!」 霍小玉的神色平靜:「浣紗!你別瞞我,我並不是怕死,算命的說過我不是長壽之相,能活到今天,能使我享受到這麼多的生命快樂,我已很滿足了,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日子,但我絕不難過,即使只能再活一天。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。我不能再浪費時日!告訴我!我的嘴裡是不是有股難嗅的氣味?」 浣紗的心沉了下去,霍小玉不提,她沒有感覺,霍小玉一提,她也有點感覺了。 那是一股沉濁的,帶點黴,帶點腥,帶著一種無以名狀,使人嗅覺上很不舒服的氣息。 浣紗看看霍小玉的臉,看看她瘦小而又玲瓏的身子,看看她敞開的胸膛上那一抹嫩白的肌膚,依然是那麼美好,那麼迷人,但浣紗也知道,在那裡面,有些地方已經開始壞了,開始腐朽了。 但是,她當然不能對霍小玉這麼說的,因此只有道:「小姐,你這是胃氣,從早上張羅爺出門之後,你就沒吃過一點東西,自然就有股氣息了。」 這是個很牽強的解釋,但霍小玉居然接受了,因為她自己在有意無意間也嗅到了這種氣息,下意識中,也知道這股氣息是由何而至,因而才產生了莫名的恐懼。 這像是一個溺水的人,即使是抓到了一枝細小的浮木,根本無法挽救自己的毀滅,但也是緊緊抓住不肯放的。 這一夜,主僕兩人都是在輾轉反側的情況下,勉強朦朧入睡的。第二天,天色才微明,兩人就都醒了。 霍小玉著意地調勻了一下,把頭髮梳得光光的,簪上她那支紫玉釵,最後又在臉上淡淡地抹了一層胭脂。 她無須敷粉,因為她的肌膚本來就白,只缺乏那一點健康的紅潤,需要人工的點綴。 叫浣紗把浸的玫瑰露沖了一小盅喝了下去,那是宮中的秘方,為有口臭的女人喝了以後掩飾缺陷用的。 瘦削、輕盈,一向被視為女性美的;尤其是漢宮飛燕以翩翩能作掌中舞而邀君寵,宮中的女子們就拚命地勒腰節食、以便維持那楚腰一擁。 人是瘦了,但長期處於半饑餓中,胃一直是空的,口中也就經常發出那股觸鼻的酸氣,於是,善於巧思的人就想出了這個法子,採取了玫瑰的花片,搗碎取汁,跟桂花拌勻,用蜜浸起來密密封藏,不時飲上一小口,那濃郁的香氣就可以保留得很久!然後口中再經常嚼著一點蔻仁,以取其清香。 文人筆下的吐氣如蘭,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裝造出來的。霍小玉出身王府,當然不乏這種香料,可是以前她不屑為之,現在,她覺得需要借重武器來保衛自己的愛情了。 到籬畔的花畦裡,她又剪了一朵海棠,簪在鬢角,再攬鏡自照,自己也覺得很得意!卻把浣紗看得呆了。 霍小玉回頭見了她的癡狀,不禁笑駡道:「死丫頭,看什麼?難道你不認識我了?」 浣紗在驚愕中覺醒過來,唉了一聲道:「小姐!你真美。這一打扮,簡直就像是畫中的仙女。」 霍小玉一笑道:「難道我以前就不美了?」 「不!小姐以前也很美,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,美得讓人炫眼,跟昨天一比,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!」 「昨天我很狼狽嗎?」 「是的!昨天小姐忙了一天,穿了身家常衣服,頭髮也沒整就顯得憔悴多了。」 霍小玉一拍手道:「對了!就是這個緣故,娘跟鮑姨都告訴過我,偏偏我就忘了。」 浣紗笑問道:「夫人是怎麼跟小姐說的?」 「娘說在家的時候,不管爺在不在,總要頭臉梳攏得整整齊齊的,我問她為什麼,她說一個女人的魅力,就是表現在整潔上,那怕是再醜的人,只打扮得整整齊齊的,總有一點動人的風韻。至於鮑姨……」 「鮑姨是怎麼說的?」 「鮑姨是在伴我養病的時候說的,她那時天天逼我梳妝,她說有病的人千萬不可帶著病容,更不能使容顏枯槁,令人望而生畏,久病床頭無孝子,這是人情之常,對生身的父母尚且如此,何況是其他呢!昨天是我自己不好,怨不得人討厭。」 浣紗忙道:「爺也沒有討厭你呀!」 霍小玉苦笑著輕聲一歎道:「拒絕親近已經是差不多了,難道還真等到他不肯回家,在外面另外設個窩才算是討厭嗎?到那個時候,可就來不及了。」 「爺不會這麼沒良心吧?更不會如此喜新厭舊吧!」 霍小玉幽幽地道:「這倒不是有沒有良心的問題,昨天我想了很久,想到了我自己的家,想到了爹,他跟王妃是結髮夫婦,難道會不恩愛嗎?何以到最後會演變成那個樣子呢?情形很明白,那不能怪爹的,但在不知情的看來,一定會說爹貪戀美色,喜新厭舊,罔顧妻子兒女……」 浣紗沉默不語了,事實上她知道得很清楚,王妃在老霍王去世前兩三年,帶著鄭淨持母女倆移居別業的事深為痛訾,幾乎是四處宣揚,弄得無人不知,也因此益發增加老王的反感,到後來連家門都不回了,這種情況在親朋故舊間是難以得到諒解的,自己若不是身經其事,恐怕也不會站在同情老王爺這一邊的。 霍小玉一歎道:「人不分男女,都不是絕情的,有許多怨偶,都是雙方自己造成的,怨生之初,也許只是一點小事情,一點小節。但是不加注意,就像是河堤上一個小缺口,越來越大,一潰而無以挽救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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