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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〇


  賈飛告罪暫離,李益就補了他的位子,陪著汾陽王,老王爺很高興地問道:「十郎!剛才陛下跟你們談了些什麼,我看你們又笑又寫的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陛下問起我的幾首新詩,我念了出來,有幾字怕陛下聽不清楚,所以才用手指寫出來。」

  因為這一席離魚朝恩較近,汾陽王的喉嚨又大,魚朝恩的注意力又移了過來,李益的聲音也放大了一點,使他能聽得見。

  說完後溜目斜瞥,果見魚朝恩寬心地微笑,心中倒是暗生驚惕,知道這傢伙太精明,萬不能稍露形色以啟其疑。過了一會兒,大約又上下兩道菜,遂見郭勇率著四個精壯赤膊的漢子,抬著一口巨鼎進來,鼎中滿是沸油,放在庭中,另外有兩個人則抬著一具盛放熾炭的底爐,安在油鑊下面,鼎中的沸油又滾了起來。

  大家都很奇怪,因為不知道這一道是什麼菜,頓時靜了下來,汾陽王問道:「這是什麼?」

  賈仙兒笑道:「老爺子,這是我獻的一道菜,既是大家各陳所能以共歡,我總不能光帶著嘴來吃呀!」

  汾陽王笑道:「這怎麼成,那有吃客人的道理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老千歲,賈大姊這道菜很新奇,一半是獻肴,一半是獻技。」

  汾陽王高興地道:「那倒是要拜識一下了。」

  賈仙兒走到油鑊旁邊向皇帝一躬身道:「請陛下恕民女無狀,乞准用劍。」

  皇帝笑道:「沒關係,夫人妙技無雙,想必一定精采萬分,只是不知能否先告訴我們一下?」

  賈仙兒道:「也算不上什麼特殊,只是聊博大家一粲而已,回頭由四個人在四方把去毛洗淨的鴿子連續拋來,民女以雙劍在空中取鴿翅入油中炸煎,每位敬獻一副。」

  這個吃法並不新奇,但烹飪的手法太難得了,因此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瞧她表演。

  片刻後,兩名侍女過來,一名呈上雙劍,另一名則手捧銀盤,而郭勇也命人貢進一大盤去了毛的鴿子。

  他用銀叉叉起一頭來,朝賈仙兒笑道:「大姊!接好!」

  鴿子已飛擲過來,賈仙兒單劍先揮,嗖嗖兩響,鴿子的翅膀已墮入油中,冒出一陣炸油的霧。賈仙兒卻已用另一口劍刺住了鴿身再拋回去,右手的劍再度削下繼續拋來的鴿子,左手劍拋回鴿身後,立從沸油中刺起一對炸得金黃微焦的鴿翅。

  這是賈仙兒自己要求的,因為這是將劍器帶進宴會上的藉口,這是歡宴,本來就沒有佩帶兵器,而皇帝要來時,郭勇早已通知家將們把身上的兵器解下放出去了。除了武將在朝儀朝參,否則臣屬見駕,循律是不得攜兵器的,要對付魚朝恩必須要劍,而且把劍拿來交給賈仙兒與黃衫客時,更不能使他動疑,所以賈仙兒才想出這個辦法,所謂獻肴,雖說是每人一味,但客人自己帶來的菜,則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儀式,敬過主人與主要貴賓就算完成了。

  郭勇也知道,一共拋了三頭鴿子就停手了,而賈仙兒也以極快的動作把三對鴿翅都用劍尖挑出放在銀盆中,由那名侍女捧著,首先當然是敬皇帝,其次則是以給汾陽王與魚朝恩,其餘的人是沒份的了,他們已經飽了眼福,看三對鴿翅金黃微焦,色澤完全相同,益見賈仙兒劍技的精采,一時掌聲雷動。

  三個受敬者的賓主都站了起來,賈仙兒則柱劍站在鼎鑊旁躬腰恭身致禮。

  皇帝見賈仙兒要離開忙道:「夫人請稍候,孤能目睹夫人如此神技,請以鬥酒為酬,回敬夫人。老千歲,把你昨夜所示的玉鬥借用一下!」

  汾陽王忙著人呈了上來,皇帝親手斟滿了,正要命人送過去,魚朝恩卻為了討好賈仙兒,忙走了過來道:「陛下,咱家為黃夫人送過去。」

  從侍兒的手中取過了玉鬥,端著向賈仙兒走去,李益覺得這正是一個翻臉的機會,一扯汾陽王的衣服:「老千歲,可以借題發作了。」

  汾陽王剛才已得暗示,魚朝恩屢次跟他作對,這位老千歲對魚監跋扈之情早感憤忿。廷奏之間也屢有劾言,雙方都很不愉快,聽說皇上有除奸之意。滿心歡喜,一心在等機會,李益一加提示,他立刻就吼道:「魚朝恩,你給我站住,聖上是在老夫的家裡賜酒,不是在宮裡,要你獻什麼殷勤,老夫的玉鬥乃何等潔淨珍貴之物,怎能由你這種倉夫污濁之手觸摸!」

  魚朝恩怔住了,沒想到汾陽王會在這種情形下給他來個這樣的難堪,不過巨奸也有巨奸的過人之處,匹夫所不能忍的羞辱。他卻能忍下來,因為他知道在這個場合下發作起來,對他絕無好處,而且是大大的不利。

  因此他僅笑了一笑道:「老千歲喝醉了!」

  郭汾陽王怒道:「老夫沒有醉,老夫真要醉了,早就拔劍劈了你這匹夫了,豈能容你如此胡作非為,冒瀆聖駕。」

  魚朝恩冷笑道:「老千歲此言從何說起,聖上要敬黃夫人的酒,咱家代為送過去,這是人臣應盡之份……」

  汾陽王怒道:「你既然知道人臣之份,就該懂得分寸,在聖上面前,你自稱咱家而不稱奴才,是冒瀆之一,聖上並未命你代為送酒過去了你自作主張,是冒瀆之二,應對之間,未盡臣禮,是冒瀆之三,犯此三大不敬,任何一條都足以死罪。」

  說完朝皇帝一躬身道:「請聖駕降諭立斬此奸逆。」

  皇帝道:「魚朝恩,剛才你是對老千歲太失禮了……」

  魚朝恩一看形勢,冷笑道:「郭子儀與咱家素來不合,今天是借機會挾制陛下而欲報私仇,陛下不要怕,咱家保駕回宮,立討此逆臣!」

  說著話已把手中玉鬥一丟,飛身後退向皇帝而去,邊行邊撤出腰間的一柄軟劍,動作卻十分的迅速。他早已看出來了,皇帝是想借今天的機會除去自己,也只有將皇帝挾制住,才能作為人質而安然離此。

  他心眼極活,判斷也極為正確,行動更快,可是黃衫客就在皇帝身邊,如何能容他得手。

  食猝之間,雖然沒有武器,但所好案上有著盛菜的銀盆,他端起一具銀盆,連同裡面的菜肴,向魚朝恩迎面擊去,口中還喝道:「退回去,你居然敢持兵器幹淩聖駕!」

  這一擊的勁力也很強,魚朝恩揮動軟劍,將銀盆劈成兩片,但去勢也為之一阻,後面的賈仙兒已追了上來。

  她手中的雙劍原是準備與黃衫客合力鋤奸之用的,因此上來後舉劍直砍,同時也把另一支劍丟給黃衫客,夫婦二人立刻圍住了魚朝恩激鬥起來。

  魚朝恩十分慓悍,但他今遭所遇的對手卻是當世最具盛名的兩大高手,就不免要相形見絀了,不過黃衫客對他的估計也有了錯誤。

  黃衫客以為凡凝於氣者必疏於技,這是一般的看法,因為這兩種功夫是並不衝突的,只是同時都要下苦功練而已,一般人都選擇一而精,練氣在於修己,是消極的、防禦的、致靜的。嫻於技則在於克敵,是積極的、進取的,趨向於動者。

  一般的江湖遊俠都是在技藝上下功夫,因為他們經常要參與搏鬥,主動的為抱不平而懲奸除凶,被動的為保盛名而應付另一些挑戰者,都是以攻擊作為防禦。

  但一些深山的隱士,或釋道門中的修士,則都以練氣為主,著重在不為人傷而不傷人。

  魚朝恩不是隱士,也不是修士,可是他的職務很少需要去主動殺人,所以只由練氣而入門。等他手掌大權之後,羅致了不少的劍客武士為用,有人替他當殺手,更無須自己動手了。

  可是黃衫客對魚朝恩這個人缺乏瞭解,他在宮中為監時已經是宮監當道了。遠溯自玄宗明皇時,高力士就持寵內結貴妃楊氏,外交權臣楊國忠、李林甫等人而左右廷政,雖然還沒有如今日之跋扈,但對於人事之任免,將帥之遷調,都有著相當大的影響力。一代詩人李白,就是因為獲罪此輩而終生不得志。

  魚朝恩有鑑於此,就默默地並修兼進,常在背人處苦練,慢慢地以暗殺的手段,趁亂中剷除了不少同僚的爭權者,終至手綰大權。因此他的搏擊之技也相當精湛。

  搭上手後,黃衫客才知道這傢伙的厲害,雖然不至於勝過他們,但要想在短時間內如先前所想的輕易地擊敗他,也是不可能的事。

  應戰百餘合後,仍是膠著的狀態,郭威與秦朗都手執兵刃保護著皇帝,擁集在一個安全的角落上觀戰。

  郭府的家將也都紛紛拿了兵刃,圍成好幾堵人牆,守護著聖駕,郭家的女眷,不解武者早已遠遠躲開,能夠舞弄幾下的也都嚴陣以待。

  汾陽王自己則手執銀矛,左手握劍,領著一批親信將校,強弓勁弩,重重地包圍幾圈。由此可以看出郭家平時的訓練,雖然變起倉猝,卻是有條而不紊,剎那間已完成了戰備,沒有一點喧嘩慌亂之狀,也沒有一點惶恐之象,婦女屬眷雖多,卻沒有一個發出尖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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