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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三


  洛仙歎了一口氣道:「三位爺的吹奏都已經到了神仙的境界,人間難得一聞,奴家等這點庸俗俚曲,不敢再在高明面前賣弄了。」

  鮑十一娘笑道:「那怎麼行,我們是慕名而來的,我離開了長安有一陣子,回來後聽說這裡的姑娘們個個都擅音樂,妙藝蓋長安,所以才特地帶了兩位老弟來領教一番。」

  洛仙看看兩個姊妹,才輕輕一歎道:「爺言重了,會芳館中倒是有位高手,但不是我們,那是由江南新進的一個姊妹,色藝雙絕,叫吳妙人,聽過三位爺的彈奏後,奴家等是不敢再班門弄斧,只有把她誘過來,三位爺或許還能一聽,只是她現在還不得閒,長安第一才子隴西姑臧李十郎在請客,正邀她作陪,回頭奴家過去商量一下……」

  鮑十一娘笑道:「原來是李益呀,那小子太狂了,恃才傲物,我們跟他不太談得來,姑娘過去可別說我們在這兒,私下跟那位妙人姑娘說一句,請她過來轉轉,我們拜識一下就走。」

  洛仙微現怨色道:「三位爺不能多留一下?」

  鮑十一娘道: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姑娘何必如此看不開呢?我們不能留一輩子,你們也不會留我們一輩子,留不盡之歡,作為再次見面的一點想頭,不是更有意思嗎?」

  她究竟是老於風塵,幾句話諧而含諷,倒是把三個女的都引得樂了起來。

  洛仙不由得笑了:「爺真會說笑話,剛才聽爺們一場雅奏,鬧出了滿身大汗,請容奴家們退去更衣再來侍候,同時也把那位妙人兒給請過來。」

  她們告罪退了下去,鮑十一娘苦笑道:「這三個雛兒還嫩得很,才第一次見面,就這麼難分難舍了,幸虧是遇上我們,如果碰上些沒廉恥的混帳行子,把她們拐去賣了都說不定。」

  賈仙兒笑笑道:「除非是遇上你這種老滑頭,我們還沒這種本事,叫我抓住她們的手卿卿我我地談個沒完,我也膩死了,她們也不會為我們著迷。」

  鮑十一娘笑道:「上這兒來的男人,多半是為了一近溫柔,卿卿我我是司空見慣,倒是你們倆一個冷冰冰,一個羞怯怯,別看她跟我們說話多,心卻全在你們兩個人身上。」

  賈仙兒道:「剛才主動留客,纏綿不舍的可是陪著你的洛仙,其他兩個都沒開口。」

  鮑十一娘笑道:「她們目前也算是紅妓了,主動留客是有失身分的,洛仙看准我是個風月老手,所以才向我表示,因為她知道我留下的可能不大,實際上是在替她兩個同伴盡力,想把你們兩個人留下,這就是所謂聲東擊西,圍魏救趙的手段,風月場中,我算是老祖宗了,這些小騷娘們兒的把戲還能漏過的我法眼?你們難道沒看見,說話的是洛仙,最著急的卻是那兩個不開口的。」

  賈仙兒自然是有所感覺,略一回思,覺得大有道理,不覺笑道:「想不到這兒還真大有學問。」

  又接著忙道:「好了!在這裡不談題外文章,今天不知道能否把那個妙人兒找來一見?」

  鮑十一娘道:「沒問題,我們倆石破天驚的一奏,已經把那位妙人的芳心引動了,就是我們不去找她,她自己也會設法過來一見,你們沒聽得那邊的歌聲已歇,樂聲也闌,恐怕就是妙人兒藉更衣之名而告退,要溜過來瞧瞧呢。」

  賈仙兒笑道:「鮑大姊真有這個把握嗎?」

  鮑十一娘道:「絕不會錯,這兒的那些花樣我全清楚,你們聽,門外釵環叮噹,可能是那妙人兒來了!」

  果然門廉一掀,先是仙仙和玉仙進來,後面跟著一個淡裝麗人,娉娉婷婷地姍姍而來。

  盈盈一禮後,就操著吳儂細語,嬌嬌滴滴地道:「奴家吳妙人,叩見各位官人。」

  三人都覺眼前一亮,鮑十一娘首先叫道:「妙!妙!果然是人間無雙仙姝!西施王嬙不如。」

  仙仙代她一一介紹了,吳妙人淡笑道:「賤妾以蒲柳之姿,那裡當得鮑大官人如此盛讚,适才在別院聽得這裡弦琶爭輝,賤妾已神為之奪,早就想過來拜識一番,只是未曾奉召,不敢自薦。」

  賈仙兒對這位楚楚可人的吳地佳麗倒是有說不出的好感,把她的手拉住道:「妙娘,勿要客氣,吾們就是為儂來格,剛剛就是想把儂引過來。」

  她情急之下,把姑蘇話也抖了出來,吳妙人一怔道:「賈公子也是姑蘇人氏?」

  鮑十一娘道:「不是,他是越紹地方的人,跟你是世仇大敵!」

  吳妙人笑一笑:「春秋時吳越爭霸,已是歷史陳跡,現在天下一統,早就沒有什麼仇不仇了,而且因為那一戰,使得兩地的人互相往來通婚,現在的吳越兩地,差不多半數以上的人都多少沾著點親誼呢!」

  賈仙兒道:「說得對,我雖然原籍越紹,卻是在姑蘇的時間多,連說話都帶著吳腔了。」

  吳妙人笑道:「那可不是好事,男人學吳腔,說話軟綿綿的,失去了那股丈夫氣概,剛才那邊也有位賈爺,雖是南人而有北相,雄赳赳氣昂昂的,很叫人傾慕。」

  鮑十一娘笑道:「妙娘喜歡為人粗豪一點?」

  吳妙人訕然道:「那倒不是,只是賤妾在家鄉見到的那些男人都是斯斯文文,柔柔弱弱的,乍然見到一二豪情丈夫,感覺上總是不同一點。」

  鮑十一娘笑道:「妙娘妙語妙想,倒是真正符合了你妙人的芳名,見解果然與常人不同,一般的女兒家都希望有個知情著意的俊俏郎君,你卻青眼獨加偉丈夫。」

  吳妙人臉上一笑道:「奴家只是說說而已。」

  鮑十一娘笑道:「這件事不是想到那裡就說到那裡,總該有個道理的,妙娘何妨說說妙論呢!」

  吳妙人頓了一頓才道:「如果三位爺不見怪的話,奴家就放肆直說了;女孩兒家生而不幸淪為青樓,當然都有一本苦經,這都是千篇一律的老故事,不去談也罷,樂坊中人,如果不是心甘墮落,總想找個歸宿的,奴家以為找個魯直一點的人,靠得住一點。」

  鮑十一娘道:「何以見得呢?」

  吳妙人道:「因為這一類的人不善作偽,不會花言巧語,沒有機心,不會始亂而終棄,不會嫌我們貧賤,不會見異思遷……」

  賈仙兒忍不住笑道:「妙論!妙論!果然是妙論!妙娘,看來我們這三個人確是難以雀屏中選的了。」

  吳妙人只微微一笑,笑中卻有著淒涼的意味,輕輕一歎道:「我從小就依人籬下,這是從痛苦中得來的經驗,我是個棄嬰,是養父母在路邊檢回來,那兩位老人家倒是十分慈祥,對我視同親出,跟兄弟姊妹一樣待遇,可是他們的子女也很多,而我又是最小的,常常受到欺淩,餅餌和分給我的玩具常常被搶走,因此我學會了一件事,就是不要揀好的拿,等他們揀剩下來不要的我再取,這樣才能保有它而不會被搶走。」

  這是何等蒼涼的談話,使得舉座皆默然了。

  吳妙人又道:「我這樣講並不是說粗豪者低人一等,只是大家都以雋秀為兢,我取粗豪,至少可以使愛我者多一份知己之情,因而對我多一份愛惜!」

  鮑十一娘歎道:「妙娘!你感懷身世,有這種想法並不為怪,只是粗豪者卻未必解風情。」

  吳妙人道:「就是這樣好,妾身來此半年,座上往來,多半是斯文挺秀的人物,可見解風情者,多半是自命風流的人物,我聽一句俗語最有意思,『黑胖丫頭沒人要,醜漢揀去當珍寶。』可見巧婦常伴拙夫眠,未必就是紅顏薄命,比起那夜夜空閨,良人不歸的滋味好得多了;嫁一個愛我的人,遠比嫁一個我愛的人幸福。」

  賈仙兒目中流采,望著鮑十一娘一笑,兩人突然都會意了,就在這個時候,方玉娘進來了,在吳妙人耳畔低語一陣,吳妙人臉上微有難色。

  鮑十一娘見狀知意,笑問道:「是不是李十郎那邊來催妙娘回座去?」

  方玉娘陪笑道:「那倒不是,李公子是最顧惜女孩兒家的,能夠讓姑娘們多應酬一下,總是全力贊助;現在是另一處的老爺們在召她。」

  果然是老於世故,烘雲托月,口中捧著李益,卻是希望大家能原諒吳妙人離去。

  賈仙兒見吳妙人的神色很不情願,心中已有了主意,按住了吳妙人的手道:「不行,我們正談得高興,大娘去推辭一下吧!」

  過了一會,方玉娘仍無去意,賈仙兒瞪起眼道:「大娘莫非有什麼困難不成?」

  方玉娘低聲道:「這位爺請原諒,老身已經推過幾次了。」

  賈仙兒道:「假如我不會放又怎麼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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