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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


  所謂客房,也就是鄭淨持原來的居室,這所別墅是霍王避客靜居的地方,主要求的是精緻,並沒太多的閑屋。霍小玉與李益所居的是後面的花樓,而鄭淨持住的才是真正的居室,窗明几淨,一切都是現成的。

  黃衫客踱進了臥房,看見那張寬能容三四人,雕花精鏤的梨心木榻,榻前有踏腳的木架,鋪著錦繡般的波斯地毯,地毯上又鋪著全張的虎皮踏褥。

  榻高六尺,一面靠壁,都圍著整幅的繡幃,繡幃外一層則是重經紗,榻上另有木架,安置著焚香的獸屜,輕便的書架,以及放置雜物的各種小抽屜,就像是一個小房間,那兩層繡幃是分季節的,冬天用垂絨以保暖,夏天則用紗幃以通風,說不盡的豪華氣象。

  黃衫客不禁點頭道:「天上神仙府,人間王侯家,來到這裡,我才知道這兩句話的真正意義,一般尋常的百姓,做夢也想不到居室會如此的講究。」

  李益笑了笑道:「這是沾了小玉的光,要是她沒有一個做藩王的父親,憑小弟一個寒士,怎麼樣也供應不起這麼一間居室,所以敝岳母離家清修後,這屋子一直空著,這些東西閒置著也可惜,二位來住了也好。」

  賈仙兒道:「十郎,你真是言不由衷,這些東西現在都是你的了,一個擁有這些東西的人,說什麼也不能稱為寒士!」

  李益笑笑道:「東西雖然好,卻沒有一點用處,目前住著還能將就用用,一旦等了缺,只有卷了丟掉……」

  賈仙兒一怔道:「丟掉?為什麼呢?」

  李益道:「客室用器,在朝律都有規格,只有王爵方可以用杏黃色,否則即使貴為丞相,也只能朱紫而已,我這個尚未受秩的進士,自然更用不起黃色了。」

  賈仙兒道:「原來有這些講究,那你可以賣掉呀!」

  黃衫客笑道:「仙兒!你也說傻話了,除了王侯之家,誰也不能使用這些東西,而王侯之家,不會要這些舊東西,置這些東西的時候,沒有一樣是便宜的,裝為成品之後,就成為廢物了,丟在路上都沒人撿。」

  賈仙兒道:「我的船上就以杏黃為簾,怎麼沒人管?」

  李益笑道:「賈大姊船在運河上的威風,小弟是領略過了,一旗為號,連官船都要避道,誰還敢來查究,江湖人是特權階級,置於王法之外,小弟可沒有這等威風。」

  黃衫客一笑道:「這倒是實情,我以黃衫為號,走到那兒都是一領黃衫,但也只是在外面闖闖,來到京都,我照樣也得規規矩矩,換上一領青衿,皇家的威嚴是冒瀆不得的,十郎是官宦中人,自然更要避忌一點。」

  賈仙兒仍是不服氣地道:「江南富家,使用的器具多半是出自宮中王侯之家,有人還特別以此自誇呢!」

  李益道:「那也只是商賈之家而已,有職品的官宦人家,仍是不敢觸犯官律的,天寶安史亂後,兩京失陷,帝室西移,綱紀廢弛,公侯之家的用具流入民間很多,但自從郭汾陽掛帥,收復兩京後,朝廷制度又漸上軌道,器物用具的規制也慢慢恢復了,那些東西也只是在家裡用用,沒有人敢公然持到市上變賣的。」

  賈仙兒拍拍床榻道:「好吧,這些繁文縟節,我也懶得去問了。難得有這個機會,我們也過過王侯的癮,享受兩天人間富貴。」

  她笑著又問道:「氣派倒也罷了,這床榻為什麼要造得這樣大呢,那又有什麼講究?」

  李益笑而不言,黃衫客道:「這沒什麼講究,只是為了需要,一定要這麼大才睡得下。」

  賈仙兒道:「胡說,我也見過一些所謂王公卿相,沒有一個是三頭六臂的,怎麼樣也用不了這麼大的床!」

  黃衫客道:「你也到過北方,有些人住在窯洞裡,一家八口擠在一張床,小了夠嗎?」

  「那是貧戶人家,難道王侯之家也是全家擠在一起嗎?」

  黃衫客輕歎道:「你真是夏蟲不可語冰,王侯之家雖然不會家人齊集一榻,但侍寢的姬人不見得就是一個;隋煬帝的龍床大至可容數十人呢!」

  賈仙兒終於懂了,卻有點不好意思,黃衫客忽而發現不太禮貌,連忙一拱手朝霍小玉道:「對不起,嫂夫人,我可沒有唐突尊大人的意思……」

  霍小玉笑笑道:「沒什麼,我父親並不是聖人,在王府中確是有四五個人侍寢的,不過晚年遷到這裡,僅只家母一人,床是由王府帶來的,我父親是養尊處優慣了,且有擇席之病,換了床睡不著,而且他年紀大了,又有風濕之症,夜半起來呼茶要水都不方便,床大一點,可以把應用的東西都放在附近,伸手可取!家母很少睡這張床,多半是在榻前那張胡床上歇宿,因她是侍妾的身分,以父親為主,從不敢平起平坐的。父親也很體惜她,夜裡要什麼東西時不忍叫醒她,都是自己動手,所以這床上的架子特別多,也是這個道理。」

  賈仙兒笑笑道:「我總算懂了大床有這麼多好處,將來我也要弄這麼一張,肚子餓了,口渴了,伸手就可以取水抓點心吃,這多舒服。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,尊大人既是有風濕,行動不便,幹嗎又要把床架得這麼高呢?上下不是更不方便嗎?」

  正說之間,床肚忽然鑽出人來,一身漆黑,把大家都嚇了一跳。

  霍小玉定睛一看,卻是浣紗,才忍不住罵道:「鬼丫頭,你是怎麼了,鬼鬼祟祟地躲在床下,弄成這副鬼相!」

  浣紗的臉上一塊黑一塊白,不好意思地道:「婢子是因為黃相公來了,想到把坑下的暖灶點上,那知道煤太濕了,好久才燃著。」

  說著又給黃衫客與賈仙兒行了禮,李益笑道:「賈大姊,你剛好問為什麼床要這麼高,這就是答案。」

  賈仙兒道:「原來這下面還有暖灶。」

  黃衫客笑道:「中原天氣不比江南,半夜裡冷起來凍得死人,暖灶是必不可少的。不過這兒不比捨下,以糠殼為薪慢慢煨著,都是在床下起了石灶,燃煤為灰,燒熱了石塊,再隔著一段空間,把熱氣慢慢透上來,所以床一定要架得高一點,才不會為熱氣熏壞。」

  賈仙兒彎腰到床下看了一遍,才咋舌道:「富貴人家真是幸福,我對北邊的什麼都習慣,就是暖灶不敢領教,到了半夜裡,坑底的磚塊烤得火熱,睡在上面又幹又燥,喉嚨裡直冒火,像這樣才叫考究,有溫氣而無火氣,滿室生春而不見一點煙氣,對了!這煙通到那裡去了。」

  浣紗道:「有磚砌的煙囪一直通向屋外,再以茅竹鑿空了,一直引到空曠處,隨風吹散,管子接出去有好幾十丈呢,這是夫人設計的,她怕落塵掉在園子裡會損壞花木。」

  賈仙兒看看浣紗一臉的黑灰,不禁歉然道:「麻煩你了!浣紗,其實你不必費事的,我們都練過功夫,就是在雪地裡凍上一夜也不會感到冷。」

  浣紗笑道:「不麻煩,這是應該的,爺跟小姐受二位的照顧太多了,一直在念著無法報答二位,難得二位來,總不能讓二位睡冷坑。」

  賈仙兒笑道:「對了!浣紗,我給你帶了好東西來。」

  她打開自己帶來的包袱,取出一個小錦盒遞了給她,笑著道:「你猜猜看是什麼?猜著了算你本事大。」

  那是個很精緻的鏤銀長方盒,浣紗連忙在衣襟上擦擦手,拿著盒子搖了一搖,裡面是一條長長的硬物,她不禁愕然道:「好像是飾物。」

  賈仙兒道:「這是個首飾盒子,當然裝的是飾物,我要你猜是什麼飾物。」

  浣紗偏著頭,沉思片刻才道:「照大小跟長短看來,一定是支簪發的金釵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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