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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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鮑十一娘得了通知,早已迎在門口,隔著很遠就叫道:「稀客!稀客!鳳凰落到草堆裡來了,你們小倆口怎麼會想到來看我這老婆子了?」 她的人豐腴了一點,雖然黑了一點,反而顯得更有精神,更灑脫,更爽朗。 一把攫住了霍小玉的手,打量了一下,然後又笑道:「這才是個真正的女人,骨肉亭勻,肥瘦合宜,欺霜賽雪,我兒猶憐,女人家就是新婚的一段日子最美,小玉,這半個月的日子過得還好吧?」 霍小玉紅了臉,不知道該說甚麼好了,李益也有點窘,低聲道:「十一娘,進去再說吧,多少人看著呢?」 鮑十一娘灑脫地道:「就是讓他們看看,我在長安認識了些甚麼人。」 說著叫個老婆子拿了一把錢去給那些幫忙的人,李益忙道:「這該由我來開發的,怎麼能讓你破費呢?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算了吧,我的爺!你們這麼老遠地來看我,已經給了我很大面子了,怎麼還能要你花費,而且我也怕你出手太大,開了頭往後我卻無法接手,這兒可不比長安,一個錢不是當一個錢用的。」 霍小玉奇道:「錢不當錢用還能當甚麼用呢?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說來你不相信,是當穀子用的,一個錢能折一鬥穀子,剛才那一把在長安買雙鞋都不夠,但在這兒卻能折合一鬥多穀子,夠他們在田裡辛苦好幾天了,要不是為了你們兩位貴客,我還捨不得這麼大方呢。」 這時那些幫忙抬送行李的幾個閑漢,以及牽驢的孩子都上前來道謝。 鮑十一娘笑道:「別謝我,該謝這位李老爺,人家是新科進士,馬上就要做大官了。」 那些閑漢更為恭敬了,立刻跪下來叩頭了,李益倒是很不過意,忙道:「各位辛苦了,請起!請起!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李老爺很謙,不受禮就算了,我請你們在園子裡坐,開一壇酒,弄點醃菜請你們將就吃著,回頭幫忙把園裡的羊宰兩頭,家裡有貴客,我不留大家吃飯了,每人帶幾斤羊肉回去自己弄吧。」 那些閑漢歡呼著到一邊去了。 李益道:「十一娘,這是做甚麼?我們不過住一宿,第二天逛過漢陵就回去了,你何必這麼破費呢。」 鮑十一娘道:「那怕坐一會兒,這也是省不得的,因為我在這兒是大戶,而且這個集上難得有官兒來一趟,前幾天西村的胡老爺親家上門,不過才是個芝麻綠豆的官兒,他們家就殺豬宰羊,熱鬧了好一陣子,何況你這新科進士呢?」 李益微笑道:「想不到在鄉下一個官兒這麼值錢。」 鮑十一娘道:「你拾功名如草芥,當然不稀罕,我們這兒可不同了,有人傾家蕩產買個小官幹還求不到呢?」 說著已經把他們讓到大廳裡。大廳裡居然收拾得很潔淨,點塵不染,傢俱都是紅木的,而且全是新的。 李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道:「你家裡很殷實呀!」 鮑十一娘道:「東西是我早幾年就買了,卻一直閑擱著,我那漢子說甚麼也捨不得拿出來。等我回家後,才一起搬了出來。」 李益道:「耿老哥是個克儉的人。」 鮑十一娘歎道:「儉省得過了頭反倒是浪費,像這些傢俱,放在那兒生黴還壞得快一點。」 李益點點頭道:「這倒也說得是,在我家鄉稍微好一點,但有些人還想不透,我家的佃戶就是個例子,我父親過世時,家母有些顏色新鮮的衣料穿不著,送了他們兩段,他們捨不得做了穿,又不知道拿出來曬曬,結果都黴壞了。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他們沒見過那些好東西倒也怪不得,我家漢子在長安待過,他在大宅院混過,居然也是那麼沒見識,才叫氣人呢。」 李益笑道:「他倒不是省儉,而是無此必要,你跟孩子不在,他一個人要這些東西幹嗎?整理收拾還費事,一個人不如就將過了。」 鮑十一娘輕歎道:「話也說得是,我剛到家的時候,這兒簡直像豬圈,那兒像個家,我整整忙了十來天,才稍微像個樣子,幸虧你們現在才來,要是早幾天,我簡直不敢請你們進門,尤其是小玉,恐怕連一刻都坐不住。」 霍小玉笑道:「鮑姨,瞧你把我說的,我跑了一趟終南山,可不像從前了,連茅草的破店找都住過了。」 鮑十一娘怔然道:「我的姑奶奶,你上終南山幹嗎?要說是避暑,你住的別墅就是為避暑蓋的,比那兒都涼快。」 霍小玉神色一黯,把鄭淨持到終南白衣庵去的事情說了。鮑十一娘也連聲歎息道:「我這位老姊妹也是的,好好的福不享,跑去受那個罪去。」 李益苦笑道:「她求的是心裡的平靜。」 鮑十一娘道:「她甚麼福都享過了,就是心裡沒踏實過,那個廟裡果真是你們說的情形,倒是很適合她,她六根已經清淨,比我有福氣得多了,我還在為那個小畜生窮忙著!」 李益道:「令郎回家後怎麼樣?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還好,自己也很知道用功,帶著書跟他老子下田去了。」 李益道:「他下田去幹嗎?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他老子是監督收割,他跟著去記記帳,而且這小畜生天生的窮命,他說騎在牛背上,躺在牛背上,躺在樹蔭下面,看書容易記住一點,我拗不過他,只有叫他去了,不過他還真有用,我幫他理理書時,他能背得了不少。」 李益笑道:「人在繁華的都市里住久了,一旦回到大自然中,心胸開朗,讀書是會進步的。」 鮑十一娘道:「進不進步我倒不在乎,因為他剛回來那兩天,用功得厲害,我怕他會累出病來,叫他出去散散心倒是真的,前天回家我看他氣色好的多了,所以今天早上又叫他去了,我不知道你要來,否則就叫他留下,向你請教一下了,他讀了你的詩,看過你的窗課以及應試製藝的稿子,欽佩得不得了,說你是天上文星,人間宗匠。」 李益心中也頗為得意,卻笑了笑道:「那可不敢當,我才二十多歲,可當不起那八個字,也許等我到了七八十歲的時候,還勉強可以巴結到一半。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能夠生出你這樣一個佳子弟,就是祖上積德,我不懂得甚麼大道理,只聽過一個老和尚說法,他說生兒好壞,不必怨天尤人,兒女就是前生的債,佳兒是人欠我來還債的,敗家子是我欠人來討債的,一飲一啄,俱是前生因果。」 李益笑道:「這個和尚倒是頗有道行,把佛法溶在世情中講,比空談神理著實多了。」 鮑十一娘輕歎道:「只是不知道我家的那個畜生究竟是討債的還是還債的?」 李益笑道:「當然是討債的。」 鮑十一娘臉色陰了一陰,李益接著笑道:「看你以前為他所費的心血精力與所作的犧牲,不是債主是甚麼,不過你還得太多了,變成他倒欠了你,所以你放心,慢慢的就變成他還你的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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