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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李益笑道:「不會的,因為案子到了裘老伯手裡,大家知道沒關節可通,倒是不會去麻煩了,就怕操守不佳的主司,幕中才不好做人,別人想到有關節可通,打輸了官司就會怨經手承辦人不邦忙,允明在長安待得很久,假如不是他願意去的地方,誰也強迫不了他。」

  江姥姥一笑道:「說得成嗎?」

  李益笑道:「多少人化了大把的銀子,為求在刑部營得一幕,就是裘老伯隸下的一司沒人問津,允明肯去,等於是幫裘老伯的忙,還會不成嗎?」

  江姥姥笑著合什道:「阿彌陀佛,李公子真是佛法無邊,說動得頑石點頭,老身也勸過他,教館終非久計,可是他沒興趣,再者也沒門路,他又恥于營求……」

  李益道:「好在他有明經的資格,目前居幕,公俸足夠維持個小康之家,裘老伯將來也會替他安排的,飛黃騰達也許不易,平平實實地緩緩往上爬,一官並不難求!」

  江姥姥道:「老身也不指望他穿朱帶紫,只求他能有個正當的職業,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就心滿意足了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姥姥放心,本朝的官制雖嚴,但名目繁多,前程不一定要在科第上進取,自太祖以來,丞相出自布衣的多得很,允明會有出息的,姥姥等著享福吧。」

  鄭淨持道:「從崔少爺的相格上看來,他雖然少年孤苦,卻是有後福的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娘的相術很靈驗,我是不信相法的,但這件事我也能寫保單,因為允明一向就是個注重平實的人,他處事謹慎,不蹈險,一輩子都會在風平浪靜中度過的。」

  鄭淨持含笑看著他道:「十郎!你對別人看得很准,對自己的看法又如何呢?」

  李益微微一怔,鄭淨持的目光如剪,尖利地瞧著他,等他解剖自己,使他感到很不自在。

  幸好他處事急變的聰慧很靈敏,笑了一笑道:「人最難瞭解的就是自己,這個問題我實在很難答覆,但娘把小玉託付給我,大概我還有可取之處吧!」

  這是個很聰明的答覆,鄭淨持只有世故的一笑,江姥姥笑道:「李公子急公好義,為人熱心,老身別的不懂卻很相信因果,種善因必得善果,因此老身相信李公子將來一定會前程萬里福澤綿長!」

  她說的是頌詞,但李益聽在耳中,卻有點刺心的感覺,不過他臉上卻遮掩得很好,連聲道謝。

  鄭淨持也不往下深說了,她覺得這個年輕人太深沉,深沉得連她這一雙慧眼都無法看透。

  她總覺得李益有不對勁的地方,但李益的表現卻實在無懈可擊,使他幾乎懷疑自己的相法確實不可靠,因為李益最近的一連串的表現,都不是她所能臆測的。

  李益為她們母女,不惜與霍王府作對,不是為色,也不是為財,似乎只是為了一種任俠的胸懷。

  但她從李益的相貌上卻看不出他是這一類型的人。

  李益的心機,處事的穩練,設謀的周密以及制人的狠辣,似乎是屬於奸險的一類,但李益的相貌上也沒有一點奸詐的成分,這真是一個無法以相術來透視的一個人。

  也許手創麻衣神相的那個人,沒有發現這一個類型吧,鄭淨持在心裡只能找到這一理由來答覆自己。

  ***

  為了歡迎江姥姥祖孫的來臨,別邸中又舉行了一次小宴,席間也品嘗了櫻桃所釀的雪花釀,大家都讚不絕口,霍小玉追問了製作方法之後,才歎道:「桃姐,真虧你想得到,我家的園子裡也有好幾株梅樹,我就從來沒想到可以用來製成這麼好的酒,白白地糟蹋了!」

  江姥姥苦笑道:「這是梅妃創制的,我們是嶺南人,梅花開得早,她從小就喜歡梅花,所以入宮後,也以梅為貴妃的封號,就更愛梅花了,落英殘瓣都撿存起來,封在瓷壇中,原是心存惜花之意,免得沉埋泥中,長安天寒,梅花殘落之後,她也不忍心丟棄,照樣封存起來,有次官中翻土,不小心撞破了一壇,那雪水因為有著梅蕊,別具一股清香,用來煮茶,更增清香,後來她再試著釀酒,發覺其味更醇,就傳了我們這個方法,我沒心思弄這些,告訴了小桃,她不過學著做,先夫在世時,梅妃曾把自釀的雪花釀賜了兩壇給我們。其味之香洌,比小桃的好了不知多少倍。」

  李益想了想道:「也許是因為宮中梅樹品種不同的關係吧。」

  酒後席散,把江氏祖孫送走後,鄭淨持把李益叫到自己的房裡,撿出一批首飾,幾匹綾緞,一對如意以及一些原封的宮用脂粉道:「十郎。明天到江家去為崔少爺下聘,你也不必另外置備了,就拿這些去,我已經用不著,拿錢買的也不見得比這些好。」

  李益忙道:「怎麼能要娘的東西呢?」

  鄭淨持笑笑道:「你跟我還鬧這些客套就見外了,而且我還真喜歡小桃那孩子,老成持重,天真無偽,跟崔少爺恰好是一對,郎才女德,小玉如果能像小桃一樣就好了!」

  霍小玉並不嫉妒,只是笑笑道:「娘,別人家都是誇自己的女兒,只有您,老是挑我的錯。」

  鄭淨持輕歎道:「這本來就是事實,你看人家多端重,年紀不比你大,但什麼事都能做,健壯得像一頭小牛,我聽她祖母說,她不但能燒得一手好菜,還有一手好針線,裁剪漿洗,井臼之操,無一不能。」

  霍小玉本來倒無所謂,但被母親這一說,真有點不服氣,道:「娘!這些我也會的。」

  鄭淨持道:「你會!你只會茶來伸手,飯來張口,一雙鞋要做半年,下廚房做一樣菜,還得要三四個人幫忙,糟蹋三四倍的材料,那只是一時高興,可不是當作正務。」

  霍小玉道:「那是因為我沒有這個必要。」

  鄭淨持道:「小桃又何嘗有這個必要,我跟江姥姥談了一會兒,她們家雖已中落。但底子還是有的,一定要用兩個下人,她們也還養得起。」

  李益一怔道:「這我倒不知道,我還以為她們家就靠收點房租過日子呢。」

  鄭淨持道:「不!她們家裡還有點積蓄,但祖孫倆都不想去動,一來是怕引人注目,因為她們家只有老弱兩口,生活浮華,難免會啟不肖之徒的盜心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那是多慮了,長安京畿之地,治安不會這麼壞的,何況她們左鄰右舍,都是些規規矩矩的讀書人。」

  鄭淨持道:「那只是一種說法而已,她們真正擔心的不是這些,而且借家務的操作來培養品德,勤勉能使人堅強,經得起打擊、受得了挫折,江姥姥是經過風霜的人,她懂得耐風雨的幼苗,才能長成大樹,她就是這樣教育她的孫女兒,這一對祖孫實在叫人欽敬。」

  霍小玉道:「娘,這可不能怪我。」

  鄭淨持歎道:「是的,不能怪你,因為我以前沒那樣教育你,把你養成了一株海棠,現在枝葉已成,也不可能叫你成為一株傲霜的秋菊了。」

  李益笑道:「以小玉從前的環境,也不可能受那種教育,再說我會照顧小玉,也不需要她那樣操勞。」

  鄭淨持道:「我不是說你不照顧她,但她若能照顧自己豈不更好,我也不必為她擔心了。」

  李益聽了覺得有點刺耳,乃笑笑道:「娘的道理是不錯的,但用的比喻卻不對,海棠就是海棠,天生就該栽在盆裡,需人照顧的,即使在萌芽的時候,跟菊花種在一起,也不會變成菊花。」

  說著他牽起小玉的手,溫柔地道:「這雙手根本就不適合操作家務,小玉的身子也不適合去做那些,我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,假如小玉生在貧苦的人家,很可能早就夭亡了,海棠一定要在溫室裡長成的。」

  鄭淨持看著女兒荏弱的身子,只有一歎道:「還是你說得對,小玉從小就體弱多病,若非生在王府,她根本就長不大。十郎,將來只有請你多體惜她了。」

  李益笑笑道:「娘放心好了,海棠天生就是要人憐惜的,所以小玉才會跟我在一起,正如小桃跟允明結合一樣,上天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,我如果沒有能力照料她,當初就不會答應您,您也不會把她交給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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