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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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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三章 由絢爛突歸於平淡,能夠有目前這份含蓄,已經很不容易了,還能對她作更多的苛求嗎? 一半是出於歉疚與不忍,另一半也是不敢,李益知道這時候不能去刺激她,因此只溫婉地笑了一下道:「謝謝你了,十一娘,一切都那麼突然,因此我只能說謝謝你,全心全意地謝謝你。」 鮑十一娘不敢去看他的眼睛,她知道如果多看兩眼,自己會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。 跪了下去,為李益除去了腳上的靴子,借著這個機會,她擦掉了湧出的淚水,又站起來,開始為李益解除身上的玉帶,又幫助他脫下了外衫,細心地折迭好,解嘲地道:「好了!我也只能做到這裡了。」 李益拍拍她的肩膀,雖然是很親昵的動作,卻已經變成了純摯的友情了,甚至連他的聲音也是一樣充滿了感情:「回去吧!十一娘,明天還會再見面,你已洗盡鉛華,我也非昔日之我了!我看著你下樓,到了樓梯口,我希望你回回頭也希望能再看你笑一笑!因為在你笑的時候,才是我最欣賞的鮑十一娘。」 鮑十一娘果然下樓了,也如他所希望的回頭笑了一下。 在跨下第一步樓階時,她已經完全清醒了,清醒地瞭解到李益的心意,他們之間,是完完全全地結束了。 誰能在淒然賦離時微笑? 鮑十一娘知道自己不能,但李益希望她能,因此她為李益做到了──一個使他安心的微笑。 望著鮑十一娘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而去,李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,深感慶倖自己終於度過了這重難關。 當鮑十一娘把浣紗和桂子都遣去侍候小玉更衣,而表示要留下侍候時,他的確是嚇了一跳。 因為他不知道鮑十一娘會做些什麼,說些什麼?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妥善應付,免得使大家都難堪的事情發生,現在總算應付過去了。 他回身準備進房時,卻嚇了一大跳,因為霍小玉正站在門口望著他,臉上含著詭異的笑。 李益勉強地抑制著自己的心跳,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問道:「你這麼快就更好衣服了?浣紗與桂子呢?」 霍小玉笑笑道:「從後間的小樓梯下去了。」 李益不經意地道:「後面還有小樓?」 霍小玉道:「是的,通向花園近一點,兩個小鬼都怕黑,但我把她們趕下去了。」 李益的心又開始猛跳了,連忙問道:「為什麼呢?」 霍小玉慧黠地笑笑道:「不讓她們打斷了你的文思!」 李益的心中稍稍放鬆了,以為自己倚樓沉思時她才出來的,沒看見那一幕,因此一笑道:「我是想再作一首詩催妝詩的,但是想了半天,還沒有成篇,因為你的要求太過高了,我每得一句,總要吟哦再三,看看是否又與前人同,這麼一推敲,反而做不出來了。」 霍小玉笑著道:「那的確不容易,黯然銷魂者,唯別而已,前人一曲別賦,已經道盡了千古離愁你也再不可能找到新鮮的詞藻與意境了。」 李益心中又咚咚地急跳起來,臉上忽紅忽白,支吾良久,才訥訥地道:「你……你都看見了?」 霍小玉點點頭,李益心往下一沉,但是小玉的臉上又找不到什麼惱怒的神色,才大著膽子道:「你知道了?」 霍小玉又點點頭,最後才輕聲一歎道:「十一姨是個很可愛的人,也是個很可憐的人,你對她太殘酷了一點!」 李益不禁一怔道:「殘酷?怎麼殘酷?」 霍小玉道:「你不該逼他強顏歡笑的,在這種心情下,她那裡笑得出來?」 李益終於笑了:「我認為還是這樣好,笑著分手,總比淌著眼淚好,明知必須分手,笑著走了,是我虧欠她的,哭著走,則是她虧欠我了,而我寧可欠人而不願被人欠。」 霍小玉轉著眼珠道:「這是怎麼說呢?」 李益道:「今天是我跟你的日子,這也是在你的地方,她笑著走,是她成全了我。如果她號啕大哭,鬧得每個人都知道,影響了我們,豈不是負愧終生,在這種情形下,我寧可使她帶著我的感激而去。」 霍小玉忍不住哽咽道:「十郎,你真會替人設想,這麼說,我倒是冤枉了你!」 李益笑笑道:「冤枉我倒沒關係,只是千萬則誤會我是個殘酷的人,我絕不是的。」 霍小玉慢慢地移近過來,倚在他的胸前道:「十郎,鮑姨不是一個容易動情的人,你們一定很好。」 李益道:「是的!好過一陣子,雖然我們是在應酬的場合上見面的,但我從未以一個樂妓視之,她也說沒把我當作一個客人看待,就這樣建立起感情。」 霍小玉毫無嫉妒的意思,只是睜大了眼睛極有興趣地望著他問道:「但你們兩個怎麼會好起來的呢?」 李益笑道:「你不是說過,她是個很可愛的女人嗎?」 霍小玉道:「不錯,但這只是我的看法,在你說來卻未必會如此,因為她比你大得多,而且在你們見面的場合中,比她更可愛的女孩子多的是。」 李益輕輕一歎道:「小玉!一定要我說出來,那的確是太殘忍了,你應該知道,在她這個年齡,已經不適合再從事這個行業了。」 霍小玉道:「是的,每次來,娘都這樣勸過她,她總是以她那個兒子作為藉口,娘也就不便說什麼了。」 李益道:「事實的確是如此,她自己很瞭解,以聲色娛人者,青春是第一個條件,她的才藝的確是不錯,所以每次應酬中都有她一份,但酒酣耳熱,興至忘情時,一般人的眼睛裡,只看見年輕的女孩子,她時常被冷落,而我在那些場合中,志不在求歡,就跟她比較接近一點!」 霍小玉笑道:「那你是為了賞識她的才藝了?」 李益微笑道:「十一娘琵琶無雙,我是今天才得聞一奏,以前根本不知道,又何從而賞識呢!老實說,以前我是為了同情她,在舉座歡笑中,一人獨受冷落的滋味是最難堪的,因此我常使她不致有冷落的感覺,次數一多,別人都以為我是真心喜歡她,請了來,我更不能,也不忍去傷她的心,為了她,我特地辟了一套殘月淒美勝新月的怪論,贏得個殘月詩人的雅號。」 霍小玉笑了道:「原來你這封號是如此得來的,但以後呢,你是否真的喜歡她了呢?」 李益笑了一笑道:「人嘛!日久總會生情的,何況若論談吐內涵,她是比一般膚淺的庸脂俗粉深刻的,跟她談話是很愉快的事,何況我知道她是為了兒子才如此的,對她更生一份敬意,因為我自己也是受母恩最深的孤子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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