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司馬紫煙 > 紫玉釵 | 上頁 下頁 |
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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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自然,幸虧李升老於世故,連忙端起酒杯道:「公子果然是福分非常,三元皆及第,四元仍合采,當注今夜小登科,老奴賀公子一盅。」 鮑十一娘也笑道:「老人家說得好,洞房花燭小登科,預兆今秋大登殿,我們恭賀一杯。」 大家都幹了一鐘,李益才高興了一點,笑道:「我是開題起令,倒是該好好想上一個。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沒關係,你下面是小玉,有我們這位女學士在,你再難也難不倒她。」 李益忍不住看了小玉一眼,但見她喝了幾杯酒,微帶著醉人的酡紅,兩顆眸子亮得像初夜裡的朗星,挺高而垂直的鼻樑下,點著一個櫻桃小嘴,耳輪旁虎爪剪額,露出了玉似的耳殼,嵌著兩顆豆大的,渾圓光潤的珍珠。 那神態,那嬌豔,直可叫每個男人為之動心。 李益看看不禁呆了,脫口低吟道:「秋水為神玉為骨,恁是無情也銷魂!」 霍小玉跟著低吟了一遍道:「十郎,這是謎面?」 李益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,看見全席的人都盯著自己,自然不能說出剛才的感覺,只得順口道:「是的,不過這只是前兩句,我還沒竟篇呢?」一面說著,一面游目四顧,想找到什麼東西,能符合前兩句再湊上去的,眼睛轉了幾轉,才找到了目標。笑笑接著吟道:「莫道儂心涼如水,滴滴秋雨皆淚痕。天生無心不解妒,造就空腹能含嗔。君若解儂相思苦,勤為拂拭莫生塵。」 霍小玉笑笑道:「就這麼完了?」 李益道:「要堆砌的話,兩車子也說不完,但是猜詩謎,把意思點出來也就夠了。」 霍小玉道:「這不是前人的成句吧?」 李益笑道:「你專喜歡掏我的底,我制的詩謎,全憑一時之興,章到章成,也許有前人的成句,也有我隨口吟出,因此連平仄韻都未及推敲,渾樸自然才不失真趣。」 鮑十一娘道:「至少該把謎底的範圍圈出來吧!」 李益道:「那當然,不過從詞意上看,也一定是用具。」 有了謎底範圍,每個人都開始在四下尋找,七嘴八舌,開始胡亂猜起來,李益但笑不語。 鮑十一娘笑道:「大家別亂猜擾了令,主猜的是小玉,我要開始擊磬限時了,十響為限。」 她拿起牙箸,輕輕地敲擊在面前的銀碗上,敲到第九下時,霍小玉笑道:「我猜到了。」 鮑十一娘道:「我找遍四周,也沒一樣東西是既能銷魂,又有淚痕,既不解妒,又能含嗔的。」 霍小玉笑笑道:「未嫁偏稱夫人,涼因質地堅貞,歲寒唯我獨秀,怕聞寂寞秋聲。」 李益忍不住大笑道:「好!解得好,我當浮一大白,小玉,真想不到你領悟的能力這麼高。」 鮑十一娘愕然道:「我的天,這就算是謎底了,說了半天,還沒道著一點影兒。」 浣紗也道:「謎面是詩,謎底是首詩,小姐,到底是甚麼東西,告訴我們也好長個見識。」 霍小玉笑道:「傻丫頭,不會用眼睛看的。我第一句就點得明明白白了。」 浣紗道:「未嫁偏稱夫人,這裡只有一位夫人,那裡又跑出第二個夫人來了?」 霍小玉一瞪眼道:「你才喝了多少酒,就滿口胡說起來了。」 鄭淨持苦澀地一笑道:「這倒怪不得她。小孩子那裡想得那麼多,浣紗,小姐說的是竹夫人。」 浣紗還是怔怔地道:「甚麼是竹夫人?」 鄭淨持道:「就是熱天抱著睡覺避暑的那個竹筒,讀書人叫它做竹夫人,是開玩笑的意思。」 說完又淒苦地一歎道:「質地堅貞,無妒無嗔,一年三季受冷落,從不爭寵,偏偏有人不容,同是未嫁作夫人。那個夫人遠比我這夫人幸福一點,因為它無心而我有心,它沒知覺而我有知覺。」 霍小玉惶恐地道:「娘!女兒絕不是有心觸犯您。」 鄭淨持苦笑道:「我知道,還會譏諷我不成,這只是我自己心底的感觸而已!」 鮑十一娘察言觀色,連忙道:「淨持姊,從早上忙到現在,大家都累了,我看還是散了吧,今天晚上魯侍郎家裡還有個局,我還得去應酬一下。」 李益道:「你不是決定收了嗎?」 鮑十一娘笑笑道:「我是今天才決定的,就算明天還俗,今天還是和尚得去敲最後一天鐘。」 李升也解事地道:「老奴也得回去收拾一下,明天一早再來向夫人與少夫人道喜。」 鮑十一娘道:「正是呢,大家都有事,還是早點歇了,明兒大家都閑了,再好好聚一聚。」 李益知道氣氛已經破壞了,不宜再繼續下去,撐起笑臉道:「那我再敬大家一杯,以示謝意。」 鮑十一娘笑道:「我們不過是幫襯幫襯而已,良緣天成,三生石上早註定的,有甚麼好謝不好謝的?」 李益莊容道:「該謝的太多了,謝天謝地謝君王,謝我們兩家泉下嚴親,謝兩位堂上慈娘,謝你大力撮合,謝各位辛勞奔忙,這一杯水酒,謝不盡每個人的情意深長!」 他恭恭敬敬地喝了面前的酒,鄭掙持的目中有點潤濕,情不自禁地執著他的手道:「十郎!你是個好孩子,應該感謝的是我,我把小玉交給你了。」 李益也十分感動地道:「娘!你放心。你沒有失去一個女兒,只是多了一個兒子。」 這是他第一次改口由夫人而改叫娘,但叫得非常自然,非常誠摯,也非常動人。 連鮑十一娘都感到鼻子酸酸的,因此一面擦著眼淚,一面推著小玉,在浣紗與桂子提著的一對朱紅宮燈的前導下,走向廳後的繡樓。 李益倒是恭恭敬敬地向鄭掙持又叩了個頭,才跟在後面去了。望著一族人影去遠,鄭淨持忽有一陣落寞之感襲來,呆呆地癡立,兩行淚水慢慢地流了下來。 李升招呼秋鴻,打點著準備回去。這個老人家面色很沉重,他說不上為甚麼,直覺得不大對勁。 這是一件喜事,但來得太倉促了,而且種種的徵兆都似乎不大吉祥,從王府的人來擾鬧,一直到擺酒設筵,似乎沒有一件事是很順利的。 就像是那個酒令一樣,剛起令就結束了。 *** 中天無月,雲濃欲雨,但是在霍小玉的繡樓上卻是充滿了洋溢的喜氣,倉猝收拾的洞房,自然缺少了新婚的氣氛,但卻被兩個人的內心感受所彌補了。 浣紗與桂子在屋中點上了一對新的花燭,鮑十一娘道:「你們去侍候小姐更衣吧,我來招呼新郎倌。」 李益連忙道:「那怎麼敢當呢?」 鮑十一娘笑笑道:「別客氣了。」 瞥見浣紗她們擁著小玉去向後室,她才放低了聲音,微帶酸楚地道:「十郎,這是我最後一次侍候你了。」 李益心中感到有點不忍,他知道鮑十一娘的心情,雖然她已經用理智來澆冷了自己的感情,但人畢竟是人,眼看著自己所愛的一個男人卻將屬於另一個女人,如果能完全無動於衷,那就不成其為人了。 何況今天對她也是一個極大的轉捩點,過了今天,她不僅要結束這一段戀情,也將告別了以往的生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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